何況錢婧華即便如今與傅念君走得更近,她未來也將是傅家的媳婦,可她礙於這麽多年的情麵,肯定是不好意思拒絕盧拂柔的,傅念君何必讓她難做。


    她向芳竹道:「去回了吧,讓錢娘子不用擔心,我這裏有主意。」


    說是這樣說著,可等到傍晚傅淵打聽回來了徐太後的病情,其實傅念君心裏依然沒有個準數。


    徐太後的病其實也說不上什麽太嚴重的,不過是老人家上了年紀,自然脾胃虛弱,不比年輕人了,而徐太後年輕時也是跟著太宗皇帝也是很吃過幾年苦頭的,一直是個潑辣性子,性情脾氣真的稱不上好,氣大傷身,常有個頭疼腦熱的,多半也都是由她自己的心思而起。


    傅淵對傅念君說道:「這確實是讓你猜準了,太後娘娘壓根沒病到那嚴重的地步,還想著進食,自然就是沒有太大的問題,不過是沒有她合意的食物罷了。」


    傅念君點點頭,陷入了沉思,這一回比的,其實是誰能猜準徐太後的口味。


    她還有一晚上的時間可以想主意,她覺得旁的小娘子大約這會兒已經試過好幾輪的菜了,她到現在唯一的成就,大概就是安撫了廚房裏的王大娘,承諾明日不用她背鍋砍頭。


    這王大娘要是出點問題,傅琨今晚怕是都喝不到那一頓熱湯。


    傅念君朝傅淵道:「如今也隻能賭一把了。」


    傅淵挑了挑眉,她要賭什麽?


    人生很多事,不過是膽大心細罷了。


    傅念君想著這兩樁,自己素來就還算做得不錯,上回在帝後跟前,她用那件衣裳來意指三千宮人也是很冒險的,但是不冒險,也無法出奇製勝。


    隻是這一回,對方是徐太後,她可沒有皇帝那樣好說話了。


    傅淵道:「你已經打算好了?」


    傅念君歎了口氣,說道:「隻能勉力一試了。」


    傅淵見她秀眉微蹙的模樣,也知她心中其實把握不大。


    換作從前,她時常是雲淡風輕、鎮定自若的模樣。


    傅淵說:「若是試得不好呢?」


    傅念君頓了頓,「試不好……大概就,滿盤皆輸了吧。」


    傅淵勾了勾唇,心道她這賭徒心態倒是好。


    誰也沒有逢賭必贏的本事,但是總是賭贏的人,膽子確實是比常人大。


    而傅念君,也正是此類中人。


    這晚傅淵隻覺得躺下去沒有多久便醒了,睡得不太安穩,隱隱約約總覺得耳邊不清淨。


    醒來一看,還不到五更天,外麵烏漆漆的黑。


    他的耳朵沒有騙他。


    這是在折騰什麽?


    他的院子離大廚房不遠,傅家的規矩,晚上大廚房是封灶的,傅家人也沒有吃宵夜的習慣,這會兒鬧起來,傅淵立刻便猜出來是傅念君在搞鬼。


    他索性讓人打了水來,早些起身洗漱。


    大廚房裏頭熱鬧聲不止,傅淵背著手晃過來的時候,就見到一張張被灶火烤得通紅的臉,也不知是在激動些什麽。


    灶上王大娘見了傅淵過來,竟是興奮地朝他道:「郎君起得這樣早,是餓了?想吃點啥?」


    傅淵心想,他難道看起來是這麽像餓醒了來討食吃的?


    傅淵見到了傅念君忙碌的身影,正背對著自己,沒有回頭。


    她起得早,還是一夜沒睡?


    偌大的廚房裏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肉香,一聞之下,確實讓人口舌生津。


    傅淵咳了一聲,朝王大娘道:「不必了,我隻是來看看……你們在做什麽?」


    王大娘說道:「是二娘子,在煨肉呢,好幾個時辰了,娘子說得煨到送進宮前一刻呢!」


    她說著還猛一吸鼻子,臉上表情暢快又滿足。


    傅念君廚藝好,沒人比傅淵更清楚了,因此王大娘等人也不過是替她打個下手,否則此時如何是她來招呼自己,而傅念君卻在灶前忙碌呢。


    傅淵也覺得這味道誘人地過分,腳尖不由往前挪了挪,但是又覺得自己的形象得端穩,便依然板著臉問王大娘:「這是要送進宮裏的,她這做的是什麽肉?」


    王大娘說:「豬肉啊……」


    豬肉?!


    傅淵驚訝,怪道這味道這般不同,竟是豬肉……


    豬肉此物,在大宋,便是「富者不肯吃,貧著不解煮」,吃豬肉是下等人的作為,大內禦膳房,從來便不會出現豬肉,頓頓都上的,隻有羊肉罷了。


    大宋律例,嚴禁屠宰耕牛,所以牛肉也是不能吃的,可食的肉類便是雞鴨羊魚蝦,而宮裏和富貴人家,則是鹿肉、獐子肉、麅子肉、雉雞肉等等珍貴的山珍海味不一而足,可以說除了牛與豬,這天下好東西尚且多得很。


    傅念君卻偏偏還是選擇了豬肉。


    傅淵終於理解白天時她為何要說賭一賭了。


    若是一個不巧,徐太後便是當場發作,指責她輕視皇家,用賤物侍主,也完全是有可能的。


    傅念君經人提醒才曉得他過來了。


    她搓了搓手,走到傅淵麵前,朝他點點頭:「可是吵到哥哥了?君子遠庖廚,哥哥不該來這裏的。」


    她臉色倒是還好,神采奕奕的。


    傅淵道:「我不過是來看看你。你這樣做確實冒險……哪裏來的豬肉?」


    「城門上鎖前,讓人從莊子上緊急送過來,是莊頭他們自己養的,漫山遍野放養的小豬,肉質是很好的。」


    傅念君說這些,傅淵當然聽不懂。


    他倒不知道,她對這個竟然這樣在行。


    「我選了最肥的一塊,沒有辦法,沒有煽過的豬,便不太香,肉肥些味道才能出來……好在這頭豬還小……」


    她還是說得頭頭是道,頗有點讓傅淵想起自己侃侃而談詩賦經義時的樣子。


    「煽……」


    他眉頭緊蹙,重複了一下這個字。


    他覺得傅念君作為一個名門千金,這樣隨意地說這話總是不太好。


    傅念君倒是沒察覺。


    她從小到大學過很多東西,其實她對詩書禮樂都不是太感興趣,她卻是挺喜歡做菜的。


    傅淵問她:「你選擇了用豬肉入菜,是因為太後娘娘早年時家中是……」


    徐太後家中是屠戶出身。


    徐太後的父親從前操持賤業,是在市井殺豬宰羊的。


    傅念君點點頭,「老人家上了年紀,最常常想起的就是回憶,越久遠的回憶,就像醇酒一樣,越香。我並不了解太後娘娘,不曉得她的喜好。她如今不思飲食,是否是因為懷念小時候的那一口味道,也隻能猜一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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