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對他說話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氣。


    兩人經過洛陽之行後,傅念君對齊昭若的恐懼在她自己不知不覺中也減少了部分,但是到底仇是仇,恨是恨,她覺得自己一輩子和他都是不會走同一條路的人。


    她還以為他學乖了,知道不該來打擾自己,可他今天卻又討人嫌地出現了。


    他究竟是何來意?怎麽就不能有點自覺呢?


    齊昭若將手裏的信扣在桌上,淡淡地望著她。


    「私放要犯,證據確鑿,這是你自己寫的供詞,你可知這封信若到了衙門,你傅二娘子和傅家,恐怕就……」


    他沒有說下去。


    她明白她的未盡之言。


    這對她自己的姻緣和傅淵傅琨的仕途,都是巨大的傷害,甚至往大了說,傅琨能被政敵扣上通敵賣國的罪狀。


    傅念君卻不害怕,隻是冷了臉質問他:「你幾時在我家裏放了眼線?」


    「錯了。」齊昭若說著:「我的眼線沒有放在傅家。」


    傅念君有一瞬間的疑惑,但是揣摩了一下他話中之意,卻又立刻明白了。


    郭達必然是通過那幾個新招入府的侍衛來傳信,而這幾人是周毓白安排的,其中卻有齊昭若的眼線。


    是了,從他開始有意識培植自己的勢力那天起,他就不可能永遠處於被動。


    傅念君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樣陰溝裏翻船的一天。


    她盯著他:「你竟安排人在他身邊!他是你的……」


    「父親麽?」齊昭若勾了勾唇,打斷她的話,眼神黯了黯,「已經不是了。」


    何況或許本來也就不是父子。


    齊昭若用手指點了點那封信,對她道:「不過你放心,我若要害他,今日就不會隻是拿這封信過來。即便你恨我,但是我們是同一陣線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周毓白和他長談過,齊昭若也明白自己現在最該做什麽,他要報他的仇,他要弄清楚自己前世今生的生死宿命,所以他這樣害周毓白和傅念君有什麽好處。


    傅念君聽了他的話連連冷笑,「你何必把我當作三歲孩子來騙,你若無所要求,就不會拿出這封信來威脅我了。」


    她的眼神透亮,仿佛能夠洞悉人心。


    「你在他身邊放人,說明你很想占據主動,不想永遠被人壓製,周紹敏,承認吧,你一身反骨,造反,然後身死,你或許根本不是為了家仇,那就是你的必然結局。」


    她的表情譏誚,在說出「周紹敏」三個字時,他心底就陡然躥出一股火苗。


    她的神態是如此高傲倔強,看著他的目光又是如此嘲諷。


    齊昭若的右手漸漸緊握成拳,以一種十分扭曲的力度攥著,骨節泛白。


    她沒說錯,她一句都沒有說錯!


    傅念君也不再懼怕,她還怕什麽呢?


    他威脅她,就和從前一樣,區別隻是少了一把劍指在她的胸口而已。


    她已經不怕他的威脅了,她知道,在平等對立的基礎上,她未必輸他!


    她繼續:「所以你若是想達成你的目標,繼續培養能夠和所有人抗衡、能夠不受人擺布的勢力,為什麽不直接拿著這封信去見我爹爹,他那麽疼我,你威脅他比威脅我來得有用,他是一國之相,他的權力更值得倚靠,更能助你成事。但是你拿著這封信來見我,為什麽?你想威脅的人是我,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她目光如冰,像利刃一樣破開齊昭若的心思,讓他無所遁形。


    他想著,或許祝真人沒有說錯,她確實是自己的劫數,是自己夢的源泉,也是解開他宿命的鑰匙。


    在她掌心翻不出去的人,是他!


    他望著她秀麗嬌俏的臉,說:「我想從你那裏得到什麽……你不知道麽?傅念君,傅念君,你不知道麽?」


    他連說了幾聲「傅念君」,像咒語一樣讓傅念君渾身都生起了不自在的寒意。


    「我早就說過的,我想要什麽,你不知道?」


    他咄咄逼人地反問她,甚至步子一步步朝他挪近。


    傅念君不自覺地往後倒退了幾步,甚至差點踉蹌地撞上椅子腿。


    「你躲什麽?」他突然笑了,比女子還秀氣俊美的臉上透著一股子邪佞,那張臉似乎與東宮那夜的周紹敏完全重合,像地獄裏爬出的羅刹。


    「你確實是最了解我的人了……難道不是?」


    他笑起來,嘴角弧度微揚,露出右側鮮少露出的虎牙,看在傅念君眼裏,卻隻覺得那是惡狼的獠牙。


    傅念君啞口無言,渾身一顫,隻能咬著牙罵了他一聲:「瘋子!」


    他卻是很冷靜,淡淡地說:「一直都是啊。」


    是啊,他想要什麽?


    傅念君怎麽會忘了呢,在那一天,他識破自己的身份時,他就說過。


    他覺得她是和他命運糾纏的人,他不想放過她,甚至還說要娶她!


    後來在老君山,他們一起去見了祝真人,那時候的齊昭若還算正常,可是從那時到現在,或許他骨子裏的念頭根本沒有被壓製住。


    傅念君突然意識到,他一直都是把自己當作是個對他特殊的存在。


    獨一無二。


    若說齊昭若喜歡她,這未免有點不可思議,喜歡她怎麽會一劍殺了她呢?


    唯一的解釋,在來回生死糾葛之間,他把自己當作某種寄托了吧!


    他對自己,或許根本是種扭曲而病態的情感。


    傅念君想到這裏頓時就渾身發冷,像在冰窖中一樣從腳底泛涼氣。


    他果然,還是根本沒有放開……


    「你、你!不可能!」傅念君臉色陡然轉為青白,「我和你,不可能的!你不是早就死心了麽!」


    齊昭若又往前了一步,目光似乎是越過她的頭頂落在了後麵,眼神沒有焦距。


    「不,不是。」他說著:「你可以不嫁給我,但是……也不應該嫁給他。」


    傅念君對齊昭若怒目而視,「我嫁給誰,是我的自由!」


    齊昭若的外婆是徐太後,他也是皇親,應該能夠聽到更多宮裏的消息。


    傅念君早聽傅淵和傅琨透過口風,就在最近,禮部采選的結果就要出來了,開春,就是為兩位王爺和宗室子弟賜婚的大事。


    她和周毓白,走了這麽多彎路,他為她努力,她也為他努力,眼看就要柳暗花明,可是路途中的阻礙,總是沒有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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