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什麽嗎?


    是不是又忘了什麽?


    葉覺曉搔搔頭,皺起雙眉。


    朝陽之下,脂粉未施的麵容堪稱清秀二字,頰上有幾點小小雀斑,不仔細看也看不見。她的輪廓頗深,有著蜂蜜般的健康膚色,及肩的深栗色頭發隨意紮起,刷白的牛仔褲配上黑色的麻料上衣,一派悠閑。


    拉拉肩上的相機背帶,葉覺曉撥開袖口,露出腕間的古董表。略顯粗厚的設計顯示這是隻男表,銀色的齒輪帶著時針分針轉動,扣住手腕的表帶是皮製的,原先應當是沒有任何的花紋圖樣。隻是表主人似乎不太懂得保養,才會讓表帶上布滿一道道的刮痕。


    已過一點。葉覺曉皺眉,午餐也不用吃了。


    周勁跟在後頭,背著一大袋器材,氣喘如牛,跟走在前頭的師父儼然成了對比。「大小姐,你又忘了喔?」一見師父又忘記下一個地點在哪,他是氣上加氣,早知道剛才就不要急著收器材跟去開會。現在好了,沒聽到下午的行程,誰知道要去哪?


    師父這散漫又健忘的毛病真是要人命,才幾歲而已,該不會犯青年癡呆了吧?


    周勁眼中的鄙夷她是看得出來的,隻不過是在會議中打個瞌睡,沒必要弄得好像丟了顆十萬塊的鏡頭那麽激動吧?葉覺曉挑挑眉,「你以為工作室請你跟著我是做什麽的?」


    「……是……」自知反駁不了,周勁翻了個白眼。「奉獻我的青春,用我的時間、身體跟師父您一起捕捉生命最原始、最奔放、最激情,以及最見不得人的每個瞬間!」


    啪!一記手刀毫不留情地從周勁的腦門劈下。「有空講那些五四三,還不快點打電話回工作室問一下。」


    「噢!」周勁怪叫了聲,咕噥著:「我又沒說錯……」雖然現在跟著師父當攝影助手,追求夢想,但薪水少得可憐,快要無法養活自己了。他已經開始認真考慮老板的建議,兼差去拍名人那些「最見不得人的瞬間」,要不,就快餓死街頭了。


    ……話說回來,這女人也不過大了自己兩歲,作品卻好像是出自大了他二十歲的人之手。那種深度、意境跟堅持,是他甘願當個小跟班的最大原因。


    「腳架給我。」葉覺曉懶得多說,一把接過他肩上的器材,示意他快點打電話。


    「是是是。」周勁小心地放下那些他吃飯的家夥,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深吸了口氣,做好又要被刮一頓的準備,按下通話鍵。「喂,佳佳……呃,幫我查查我們下午是在哪邊拍……好啦,對不起嘛,下次一定會注意——你是專業的秘書,這點小事難不倒你的,我隻是專業的跟班,你也不要太為難我……喔,好,我知道了。謝啦,改天請你吃——」電話被掛了。「我還沒說到重點耶!」


    全工作室都知道這個攝影小跟班想泡秘書佳佳。葉覺曉瞟了周勁一眼,問道:「在哪?」


    周勁從來不會刻意隱瞞自己對誰有意思。不管是男是女,追求喜歡的人,自古以來就是不變的真理,也是天性,真不知道有什麽好害羞的。全工作室的人都會拿這事虧他,就隻有師父不會。「下午有兩個地方要跑。老板說《今日商務》雜誌有個專訪,他們的特約攝影師忽然有事不能跟拍,問我們能不能過去幫忙。」


    「拍什麽?」葉覺曉問道。


    「一個年輕有為、風度翩翩、斯文帥氣,人稱法律界一哥的律師。」周勁將佳佳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一遍。想起佳佳的語氣甜美又興奮,說完的瞬間,周勁已經開始討厭這個法律界一哥了。


    「律師啊……這麽好的天氣要去拍那種東西啊……」她蹙蹙眉。


    「那不拍嗎?」周勁嘴角抽了抽,暫時不去追究「那種」東西是哪種東西。如果師父不想拍,他得快點通知佳佳請老板派其他人去。


    「拍吧。」葉覺曉用懶懶的語氣回道:「畢竟是老板的命令。就算現在要去拍化糞池,我們也要義不容辭的。」


    竟然把傳說中絕不失業三師中的律師跟化糞池比喻到一塊兒去……搖搖頭,周勁收了線,瞄著手表。「佳佳叫我們直接到律師事務所跟《今日商務》的胡記者會合,我們可以先到那附近,還有時間吃個午餐再上去。胡記者會先進行訪問的部分,我們到了之後再補拍一些照片。」


    「太好了,我快餓死了!」葉覺曉嘿嘿笑著,心情頓時晴朗許多。「那第二個地方呢?」


    「就是上星期開會時說的那間韓國料理,佳佳說兩年前你拍過的。」兩年前周勁還沒到工作室,所以不清楚。


    「上星期開會……」葉覺曉很努力地回想會議中討論過的內容。「是不是那間店中間掛一個大燈籠,我還以為是放天燈的那間?」


    「……不是。」是誰說過魚的記憶隻有眨眼的瞬間,這女人是魚投胎來的嗎?明明不過上星期的事。周勁搖搖頭,將腳架跟器材背起。


    「也對。那家今年已經拍過很多次了。」葉覺曉的記性是不好,可是拍過的東西多少還是有點印象。「那是不是那家在地下室,有很長很長的一條窄走道,走到我還以為是你要整我的那一間?」


    「……不是。」周勁已經將師父拋到一邊,逕自走到馬路上招計程車去,準備放棄這段無意義的對話。


    「啊,我知道了!」但葉覺曉還沒放棄,跟在後頭說著:「那一定是那家冷氣開得很強的涼麵專賣店,我的手抖到不行,按一次快門送兩次快門的……」


    「上車啦!」好歹也是拍攝過的店家,怎麽說都是合作關係,師父卻淨把人家店中特色說成莫大敗筆似的!周勁將器材放在後車廂,一把將她推進了後座。


    他們距離拍照地點其實不太遠,但攝影器材頗重,工作室的車又輪不到他們用,所以才會以計程車代步。


    兩人下車後,進入一間咖啡廳中。葉覺曉差周勁去點餐,自己拎著相機跟腳架在窗邊的空位坐下。此時已過尖峰時段,專供商業午餐的咖啡廳顯得有些冷清,隻剩一兩桌客人。


    天氣很好,豔陽高照,葉覺曉將座位旁的木框大窗又推開了些,享受陽光的溫暖。她將背向後靠,同時注意到外頭的露天座位上一幅美麗的畫麵。


    一名金色長直發的外國女人獨坐,貼身的連身褲裝顯示出穠纖合度的身段,交疊的雙腿線條修長勻稱;一副墨鏡遮住大半麵容,但遮不了性感的豐唇。纖手中咖啡杯靠近臉頰,彷佛很享受那香味……


    意識到時,葉覺曉手中已經拿著相機,試圖捕捉這個瞬間。


    這是她的壞習慣之一,有想拍的東西就要立刻拍,不論身處何時何地。


    腦中的畫麵隨著光圈與快門的調節愈加清晰。忽然,外國女人放下咖啡杯,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來到她麵前。男人沒有坐下,隻是立著,從高處望著她,說了些什麽。


    葉覺曉驚歎,這一幕美得如文藝電影一般,快門更是按個不停。


    驀地,外國女人立起身,以英語大聲吼道:「工作工作!你總是拿工作當藉口,你一整年陪我的時間就像聖誕禮物似的稀有,我真的受夠了!也許真如那些人說的,你跟我在一起為的不過是升官罷了!」語畢,她順手拿起桌上的水,潑向眼前的男人。


    精采!葉覺曉已將這戲劇化的一幕拍了下來。好在她常買外國的攝影刊物跟書籍來研究,所以英文程度尚可。剛剛那個漂亮的外國女人所說,據她推斷,這對貌似文藝電影的男女主角之間,上演的其實是娶個美嬌娘外帶少奮鬥三十年的老掉牙故事,沒錯吧?


    西裝男人沒有發火,冷靜地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擦著臉,正想回話,卻察覺了什麽,朝咖啡廳內那個拿著相機猛拍的女人看去。


    最後一個快門停在男人好看但仍沾著水滴的臉龐疑惑地望著她的方向。葉覺曉頓了下,正想繼續拍下去,看看會不會拍到抓狂的瞬間,一個大屁股擋住了視界。


    「不好意思,先生你別生氣,她不是有意偷拍的……」衝過來阻止的是周勁,心中暗罵著師父大膽,也不會看場合,人家都吵翻天了還敢亂拍。


    「請那位小姐將所有相關影像刪除掉。」西裝男人語氣平靜地說道。


    「是是,一定刪除,沒有經過本人同意就拍下的照片一定刪除。」周勁猛點頭賠笑,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眼前的男人說話音調穩重,看著自己的雙眼也沒有怒氣,但,不知怎地,他還是有點不寒而栗,彷佛若他們任意使用那些照片便會吃不完兜著走似的。「先生請放心。」


    西裝男人說完,回頭見到外國女人已經攔了輛計程車,拋下他離開。


    他沒有再追,將手收進兩旁的口袋中,轉身往反方向離開。


    周勁見狀鬆口氣,隨即回到師父身旁,將餐點重重放到桌上,咬牙切齒地責問道:「你瘋了嗎?」


    「……上次在西門町拍黑幫打架你也這麽問我。」葉覺曉聳聳肩,將相機放到一旁,端起義大利麵,肚子很配合地咕嚕咕嚕叫。「可是看到照片洗出來,還不是讚歎拍得很寫實?」


    一句反問的話讓周勁徹底無言了,本想多罵兩句,也隻得乖乖住口。師父的確很會拍這種突發鏡頭,明明取景時是再普通不過的角度,照片洗出來後總是極富故事性與張力的畫麵。


    「剛剛也拍得不錯喔,回去幫我修成底片效果。」口中塞了義大利麵,葉覺曉很滿足。


    「還敢說?人家都叫你刪除掉了。」氣消了,周勁翻翻白眼。


    話說回來,剛剛那外國女人好像在哪裏見過呢……長得好像最近很紅的名模……歪著頭,他皺起眉,斜眼掃見師父撈了口他的燉飯。周勁撇開疑問,管他拍到的是誰,眼下還是專心填飽肚子吧!師父又再挖了一大匙,惹得周勁惱叫:「你到底要吃哪一個啦!」


    震耳欲聾的吼叫,嚇得窗外歇腳的鳥兒振翅急飛。


    ***


    英盛國際法律事務所位於信義區的某棟商業大樓,專長是提供跨國商務相關的法律服務,往來的客戶主要為在台設立據點的大型外資企業,因成功協助多項大型並購案,在國際間頗負盛名。它的總部在紐約,在台設立分所以來,一向都是由總部直接指派外籍所長管理。


    因此,相較於其他小型律師事務所,以及長年在台深耕的國際法律事務所,在台灣,英盛顯得鮮為人知。


    耳邊,周勁正介紹著今日商務專訪的對象與背景資料,葉覺曉環顧商業大樓新穎的布置裝潢,沒仔細聽。


    兩人穿過商業大樓自動門,來到櫃台前登記換證,正等著放行。


    「是英盛國際法律事務所的雜誌采訪嗎?」接過兩人的身分證和名片,櫃台小姐邊問著,邊從電腦調出會客資料,想起半小時前也有記者到英盛,應該是同一個采訪。


    「是。」周勁麵對美女露出慣有的燦爛笑容,回道:「是《今日商務》雜誌社的專訪,有一位胡記者,應該已經上去了。」


    「好的。」櫃台小姐無視那獻殷勤的笑,表示了解。她在電腦中輸入一些資料,然後遞出兩張訪客感應卡。「請兩位從左手邊的電梯上去,事務所的資深合夥人辦公室在三十二樓,剛剛已經通知過了,溫政略律師的助理李先生會在門口等你們。」


    「謝謝。」周勁依然燦笑著,點頭道謝,接過訪客證,正將其中一張交給身邊的師父時,發覺她瞪著櫃台小姐不放,他不禁嘴角抽動。「……師父,你幹嘛?」


    櫃台小姐也愣住,以為自己什麽地方弄錯了,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今天采訪的是……溫政略律師沒錯嗎?」


    周勁看了師父一眼,手肘頂頂還在發愣的她,朝櫃台小姐答道:「是溫律師沒錯。」


    「呃……」葉覺曉回過神來,發覺眼前周勁跟櫃台小姐狐疑地盯著自己,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尷尬笑道:「沒錯沒錯,我隻是以為……呃……以為聽過這名字,嗬嗬嗬……」


    周勁送她一記白眼,將她拖進電梯,嘴裏咕噥著:「怎麽可能聽過人家的名字嘛,你打過官司嗎?還是做過什麽犯法的事?就算有,也不可能請得起在這種連訪客來訪都需要通報放行,按個電梯還需要感應卡的大樓裏的有名律師吧……」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


    葉覺曉摸摸擦得晶亮的電梯樓層按鍵,果然隻能按感應卡中輸入的樓層,又摸摸肩上背著的攝影器材,確定沒把相機忘在計程車上,再摸摸頭發,裝作沒聽見周勁的碎碎念。


    跟自己工作果然是件壓力頗大的事吧?


    好好一個有為青年,剛到工作室時是多麽地有熱情,多麽地任勞任怨,多麽地樂於被使喚,多麽惹人喜愛的小跟班哪!一年過去,竟然被操成老太婆個性,數落起人來,有如裹腳布般,長呀長、長呀長呀……葉覺曉認真地瞪著電梯樓層顯示,用念力希望爬升得快些。


    到了三十二樓,電梯門打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立在一旁。


    「兩位好,我是溫律師的助理,敝姓李。」看了看背著攝影器材的兩人,李誌緯禮貌說道:「訪問的部分已經快結束了,請兩位跟我來。」


    李誌緯領著他們通過需要刷卡才能進入的門,走過靠窗的長廊,來到一間以落地玻璃圍成的會議室前。玻璃上頭霧麵灰字印著英盛國際法律事務的中英文字樣,裏頭有張長桌,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正接受訪問。


    「等會我們在外頭拍好了。」葉覺曉看了那個男人一陣,忽然說道:「就在這窗邊拍。今天陽光剛好,拍起來應該不錯。可以嗎,李先生?」


    「當然可以。」李誌緯點點頭。「那兩位可以先在沙發這邊稍坐,我請秘書準備飲料。茶好嗎?還是咖啡?」


    「咖啡好了。」葉覺曉回道。昨天修照片修到半夜,實在有點累。「麻煩你。」


    李先生離開後,周勁忽地怪叫了聲:「師父,這個男的不是剛才在咖啡廳被你偷拍的那個嗎?」


    「咦,是嗎?原來他是律師……」順著周勁指的方向望去,葉覺曉含糊說道,對於剛才偷拍的舉動一點也沒有心虛的意思。她無事般地吩咐周勁將器材拿出來裝好備用,自己則坐進舒服的沙發座中,透過玻璃打量起那個叫溫政略的律師。


    方才是隨興亂拍,隻注意到畫麵構圖,現在她的視覺轉到工作模式,得先了解被攝者外型才能決定拍攝方式。


    他的身材頎長,包裹在一襲訂做的西裝下,相貌清磊,五官端正,黑發梳得一絲不亂,全身散發強烈的存在感,非常適合拍照。以她過往拍攝平麵廣告的經驗,如果有專業梳化打理一番,這男人應該是穿西裝,西裝就大賣;戴手表,手表就大賣;掏皮夾,皮夾也大賣的類型。


    以上是身為攝影師的評語。


    葉覺曉轉轉眼。若以平常角度來看,這個男人長得很好看而且很……正派。跟她印象中說話按秒計費、專長顛倒黑白的吸血律師頗有出入。尤其那雙黑眸透著精明但不顯得算計,說話時沉穩專注,姿態落落大方,想必說什麽話都令聽者不由得靜下心,好像沒有什麽是他無法掌握的……


    可,就是那笑容……


    嘴角彎彎,牙齒皓白,整個人自信、溫和,在她看來,偏偏像是種偽裝。


    似是察覺到了一股注視,會議室內的溫政略朝外看去。玻璃阻隔外頭的聲音,他的雙眼停在遠處那正端詳自己的女人。


    她不就是剛才在咖啡廳偷拍他跟未婚妻的那女人?


    濃眉一挑,片刻,黑眸從那手執相機的女人身上移開,不再分心地繼續與記者的對話。


    「其實接受法院指派的案子,這在美國十分常見,尤其是大型的律師事務所,每年都會接受一定數量的法院指派。」溫政略微笑回答記者的問題,解釋道:「英盛在台灣亦有提供免費的法律諮詢,隻要符合資格,就能向我們申請法律援助。事務所把這項服務當作是提升形象的好機會,雙方相得益彰。雖然律師一貫給人的印象比較向錢看,但能力所及,也希望能盡一點社會義務。」


    記者點頭同意。「那以你個人而言呢?是否也有一些實際的經驗可以跟我們分享?」


    「以台灣普遍超時的工作環境來說,的確很難能兼顧手頭工作和義務工作,薪資較國際水平低的情況下,也令人視額外的工作為負擔。助人為快樂之本,也得建立在自己能三餐溫飽的前提下。」好聽的話誰都會說,但能真的執行才是重點。身為律師,溫政略知道如何先抓住聽眾的注意力,令對方認同後再說出自己真正想傳達的資訊。「我自己在美國時長期協助失業華人;在台灣,我和我部門的同事們則義務擔任多個社扶和基金會的顧問律師,例如……」


    他不會把律師這職業說得多清高,那隻會顯得矯情;自己的法律諮詢費在所內是數一數二的高,那也是事實;可是麵對記者的問題,他能適度轉化刻板印象。事務所是營利事業機構,律師提供專業本就應當收取相對的費用,麵對弱勢族群時則另有解決方式。


    英盛現任的所長是不折不扣的老美,有話直說,語氣加上語言隔閡,很容易被認為態度高傲,在台灣幾次麵對記者時的發言已對事務所造成負麵影響。有別於所內其他當地聘顧的律師,溫政略是少數從美國直接指派回台的資深合夥人,因而較得總部信任,加上與所長的關係良好,反轉事務所形象的任務很自然地就落到他頭上。


    這次的雜誌專訪也是溫政略透過關係安排的,主要目的是讓自己成為英盛的門麵人物。這些,都是方便他經營事務所的企業形象與社會責任這一塊的小小策略。


    當然,也有助於提升他個人在台灣法律界的辨識度與專業形象。


    一個小時的訪談很快就結束了。溫政略從記者的表情看出,這篇專訪將會把他寫成一個專業人士,一個有決斷力與影響力、並且關心台灣在地社會問題的律師典範。


    一切,都在掌控中。


    訪談和拍照中間的十分鍾休息時間,溫政略來到會議室外的長廊,靠在窗框邊,俯瞰繁忙的街道。


    單手抱胸,他慣性地撫摸下巴,眯眼,看著街道上幾個趕著過馬路的人跑了長長的路,卻在最後一刻被紅燈擋了下來。抿起的嘴角微勾。


    在維護事務所的同時,他,才是主導這一切的人。


    喀嚓!快門聲響,與那正派長相不相符的邪氣表情,已留在記憶卡中。


    溫政略倏地回頭,銳利的眼盯著手執相機的女人不放。


    先是咖啡廳偷拍,接著是事務所偷拍……如果他再自戀一點,會以為這女人的偷拍全是衝著自己而來。


    在視景窗內與他對視了一會兒,葉覺曉緩緩將相機移開,賠笑道:「不好意思,剛好在測光,看到畫麵很……那個……好看,就忍不住按下快門,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溫政略不置可否。


    常年在法界工作的習慣,遇到任何事情,他首先的反應便是沉著以對、處變不驚,以免自亂陣腳,更何況隻是幾張亂拍的相片,沒必要放在心上。


    而一直到此刻,才有機會將她看清楚。


    眼前的女人打扮得很中性很隨興,身材偏瘦,然而握住那看來沉重相機的手是有力的。她蜜色的臉蛋上一雙漂亮的眼睛,瞳色稍淡,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的關係?


    她隻是遠遠立著,沒有向他走來,沒有多說一句話。她的笑容很陌生,然而,那抹身影帶來一股無法解釋的熟悉感,些許淩亂的深栗色頭發令人想為之梳整……


    眯細的黑眸還是瞅著她。


    正確來說,是瞅向了她握著相機的右手,稍微拉高的麻料袖子下,露出的腕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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