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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老爹道:“大舅子能耐還不好?咱們家幾個兒子都太老實了,老大又是個火爆脾氣。明輝有這樣的大舅哥,往後能幫他。”


    江家老大也道:“爹說的對。我看郭笑臉人不錯,又和氣。”


    江大娘道:“我是怕明輝將來吃虧。”


    江老爹道:“吃虧,也要看什麽人家。像郭家這樣疼閨女的,能讓女婿吃虧?你沒看見他們多維護妹子。往後明輝有三個舅兄幫襯,日子差不了。我曉得你為什麽心裏不痛快,不就是清啞沒洗臉嗎!人家閨女還沒出嫁,當然金貴。就幹淨講究些,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誰家閨女不是這麽過來的!你要娶個邋遢媳婦進門,心裏就高興了?再說,郭家閨女又不是不能幹,你不是說她能煮會燒,還織的一手好錦麽!”


    江大娘被他說破心思,一時無話可回。


    江明輝本還不明白娘為何雞蛋裏挑骨頭,聽了這話,方才知道端倪,遂感激地看著爹。


    江老爹又轉向兩個兒子,商議八月十五的聘禮。


    ※


    郭清啞又定親了!


    這消息同樣迅速傳遍綠灣村。


    退親了自然要再尋親,這本是常情,沒什麽好議論的。但等八月十五這天,江家搖著一船聘禮,帶著俊秀的江明輝來到郭家,綠灣村就不平靜了。


    大節下,家家都在家忙過節。


    便是家貧,也要想法子湊幾碗菜。


    下水打魚是最便捷的找菜途徑。


    趁此機會,好些人便故意路過、或找各種借口上郭家看究竟。


    看回來的人都說,郭家新女婿一表人才;又說,江家家底十分豐厚,不但田地多,有家傳手藝,鎮上還有鋪子呢。


    言談間,不免將江明輝同張福田對比。


    人都說,張福田比不上江明輝人品端正。


    “長得白白淨淨的,又秀氣,就像個讀書人。”


    “人家本來就是讀書人。還差點考了秀才呢。”


    “怪不得,說話斯斯文文的。”


    “郭家這是因禍得福了。”


    ……


    張家人聽了可就難受了。


    任憑他們躲著人走,也還是會聽見議論。


    就算不想聽,那聲音也往耳朵裏鑽。


    不管看見誰,那笑容和招呼在他們眼中都意味深長。


    這種情形下,張老漢父子心情可想而知。


    再看見李紅棗,就像一根刺,刺得眼疼、心疼。


    紅棗也乖覺,一聲不響在廚房煮飯;煮好了又勤勤懇懇將飯菜端來堂屋,自己卻縮在灶房吃;吃完麻溜收拾碗筷洗,然後喂豬,忙得一刻不停。


    即便這樣,偶爾碰見公婆,那臉色也是陰沉難看。


    今日是中秋節,按規矩她和張福田要回娘家走一趟。


    於是,她便借機躲到隔壁去了。


    娘家也不好多少,她爹因為她逃婚的事,害得他損失好大一筆銀子,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對張福田也沒好氣色。


    張福田不耐煩,坐了一會轉身就回家了。


    紅棗留了下來,和娘說話。


    紅娘子見跟前沒人,流淚恨道:“郭老頭太狠了!他閨女不愁嫁,隨便就能挑個好女婿,何苦不放你一條生路。一定逼得你打了胎才肯放手,做事太絕了!”


    隨便就能挑個好女婿?


    紅棗聽了這話覺得異常刺耳。


    紅娘子又問道:“你公婆是不是給你氣受了?”


    紅棗木然道:“還不就是那樣子。”


    說的雖含糊,紅娘子怎想不到那情形。


    因道:“要不是郭家弄得這樣熱鬧排場,他們也不能把氣撒在你頭上。郭守業和吳婆子那兩個老不死的算準了:要麽你和福田分開,他們就算報了仇;就算你拚了命嫁入張家,也是一輩子沒安生日子過。清啞越過的好,你公婆和福田越當你是根刺,一輩子紮在心頭拔不掉。他陰毒,就是要你一輩子不好過!”


    紅棗冷笑道:“我一輩子不好過,她也別想好過!”


    紅娘子慌道:“紅棗,你要做什麽?你別多事!你都這樣了,多說一句話都是錯的,人家隻會說你不好。這口氣咱吞了吧!”


    紅棗麵露倔強神情,沒有再說話。


    她又坐了一會,才起身回婆家。


    婆家氣氛沉悶,她不想看公婆臉色,便回房叫張福田去綠灣壩摘菱角和蓮子。既可借機躲出去,小兩口又能嬉戲玩耍,還能弄些菱角和蓮子回來,一舉三得。


    張福田也不想在家待,便和她撐船去了。


    秋高氣爽,綠灣壩下,湖麵上竟漂了好幾隻小船。


    已入深秋,蓮葉已半殘,菱葉也老化,因此,人們趁著今日過節閑暇來采收蓮子和菱角,再晚,就都落入湖中去了。


    當下,兩人劃著船,先去摘菱角。


    盡管他們處境尷尬,但畢竟少年夫妻,又是才在一塊,好比新婚燕爾,當沒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的時候,他們也是無憂無慮、情深意濃的。


    低聲說笑間,忽聽旁邊荷葉叢中有人說話:


    “瞧,那就是郭家女婿!”


    “在哪?”


    “那邊。前頭劃船的是大貴,旁邊站的那個,穿紅衣裳的,就是他妹夫。”


    “哦,看到了,看到了!”


    “長得好吧?白白淨淨的。”


    “噯,像個讀書人。”


    “我娘說下了好些聘禮呢,有金鐲子和金釵。”


    “那算什麽!郭家還要陪嫁二十畝田呢!”


    “真的?”


    “當然真的。郭老爹親口對裏正說的。”


    又有女娃們低聲評論:


    “清啞真有福氣,許了這樣好人家。”


    “我瞧這個人比福田還要好看些。”


    ……


    張福田和李紅棗不由自主循聲搜尋“郭家女婿”。


    目光越過層層殘荷,果然看見那邊郭家烏篷船飄蕩。


    船頭站著一個穿紅衣的俊秀少年,笑得十分明朗。


    張福田頓時心中酸楚楚的失落、空洞。


    再一回頭,發現紅棗也呆呆地看著江明輝。


    那就是清啞新定親的夫婿?


    紅棗望著江明輝出神。


    即便她不懂什麽是氣質,也不得不承認:這少年很出色!


    忽覺身邊很安靜,轉臉一看,張福田正望著她。


    她便展顏一笑,道:“二十畝田換的女婿,有什麽稀罕的!”


    說完從身後抓了兩個嫩菱角,在船邊洗了,剝去外殼,將潔白如玉的果仁送入張福田口中。


    張福田嚼了,味道清甜。


    二十畝田換的女婿!


    他心中念著這句話,繼續搖漿。


    隨著小船緩緩移動,紅棗手快地撈起一棵棵老殘的菱角菜,摘了果扔向身後船艙。須臾,小船便消失在荷葉深處。


    另一邊,江明輝對郭大貴道:“回家了,大貴。”


    郭大貴看看日頭,點頭道:“好!”


    隨即撐開船,調轉方向往南劃去。


    “三哥!”


    忽然一聲清脆的叫喊傳入耳中。


    郭大貴抬眼一瞧,左前方荷叢中停著一隻烏篷船,兩個小女娃正好奇地看向這邊,更準確地說是在打量江明輝。


    見他們望過來,那個小些的女娃把頭一縮,害羞地閃身避在船篷內。想想自己剛叫了人家,扭扭捏捏躲著不好,又壯膽把頭伸出來,看著郭大貴笑一笑,又去看江明輝。


    郭大貴認出這是堂叔家的堂妹,叫郭盼弟,才十二歲。


    另一個大些的女娃叫陳水芹,和清啞一般大,十四了。


    因為郭家住在村子東南角,又有大院阻隔,便是和左右鄰居也隔了一段路,加上郭守業夫婦為人較嚴厲,清啞靦腆不愛說話,因此跟村裏同齡女娃很少來往。李紅棗性子活潑,常來找清啞玩。除了她,就是眼前的郭盼弟、陳水芹偶爾會到郭家找清啞。


    郭大貴便道:“盼弟,采蓮呢?”


    盼弟道:“嗯,采蓮。三哥,清啞姐姐怎沒來?”


    郭大貴道:“家裏忙。盼弟,去我家吃飯吧。”


    盼弟忙搖頭道:“不去,好多人。”


    想想又道:“跟清啞姐姐說,我明天去找她。”


    她娘今天在郭家幫忙,她其實也很想去,又怕生人,才沒去。


    郭大貴知小女娃害羞,笑道:“好,我跟清啞說。”


    一麵搖著船走了。


    自始至終,他都沒跟水芹說話,不是不願理她,而是不好意思。


    水芹和清啞一般大,見了他就臉紅,他不好主動搭話的。


    江明輝被兩個女娃盯著看,並沒不自在。


    自來了綠灣村,他就被所有人盯著看。他沒有厭煩,倒很欣喜,有了身為新女婿的自覺,所以安然地承受各種目光。


    他見郭大貴慢悠悠地搖漿,催道:“快些!”


    說完也抄起一隻漿上前幫忙搖。


    出來這半天了,他很想清啞。


    不是他貪玩要出來,而是今天郭家來了許多人,清啞根本沒下樓。他又不好跑去樓上她閨房,被那些長輩問長問短,覺得很沒趣,才跟著郭大貴出來打魚的。


    郭大貴不解他心思,笑道:“就餓得這樣?你先沒吃麵?”


    江家人來後,郭家先下了雞蛋麵——寓意“長(常)來長(常)往”——讓他們吃了墊個底,把午飯略推後些,當早晚飯,吃完正好回家。


    江明輝也不解釋,隻望著前方笑。


    船拐入郭家門前水道,很快他便看見清啞蹲在水邊洗什麽。


    “小妹!”他興奮地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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