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過是小事,郭大有很快丟開,急著回家了。


    回去後,見沈億三也在,彼此見過。


    郭守業命他即刻回綠灣村。


    他道:“你大哥的事有沈親家幫我,你就回家去吧。家裏你媳婦要生了,你最要緊是守著她。到日子了,你娘也是要回去的。”


    郭大有道:“是。”


    沈億三也道:“二賢侄回去吧。霞照城裏有你沈大哥幫大貴,有事能照應;綠灣村須得有個人壓著,光靠族裏人可不行。我聽你娘說,過些日子,你小妹還要來府城呢,為了伊人坊開張。”


    郭大有遂回房收拾,準備啟程。


    那天說變就變,午後就下起大雨來。


    湖州碼頭,籠罩在一片雨霧中。


    郭家船工已經接到消息,就等郭大有來,隨時起程。


    這時有個大肚子孕婦,撐一把油紙傘蹣跚而來。


    她問明郭家船是開往霞照的,便請求船老大帶她一程。


    船老大道:“我們的船不搭客。那邊有搭客的船。”


    那孕婦苦苦懇求,說她沒錢,無法搭船。


    船老大聽了為難。


    不是他心腸硬,而是郭家最近多事之秋,這孕婦來曆不明,他不敢私自就捎帶她,倘或出了問題,那時說不清。


    他見那婦人身形臃腫,在大雨中搖搖欲墜,不敢太過分驅趕她,便從兜裏掏出一角碎銀,交給她,道:“罷了,這給你搭船吧。”


    孕婦推辭不受,說道:“大爺捎上我就成了。”


    船老大警惕起來:“你做什麽非要搭我們的船?”


    孕婦疲憊道:“大爺你行行好,我也是沒辦法……”


    正說著,郭大有帶人匆匆趕來。


    船老大急忙迎上去,指著孕婦低聲把情況告訴他。


    “已經給她銀子了,她偏不走。”


    郭大有便走近前來,看是何許人。


    一看之下奇道:“又是你?!”


    原來又是曾氏。


    曾氏見了他。麵上現出喜色,也顧不得了,忙求他,指望他看在相識的份上。允她上船,帶她回娘家。


    郭大有認真問:“你為何一定要跟郭家船?”


    曾氏搖頭道:“不是一定要跟郭家船,是——”說到這停下,向他身邊湊得更近些,又放低聲音——“我不敢在那邊搭船。我男人在布政使司衙門裏做事。最近衙門裏查賬。鬧得厲害……我總被人找麻煩,我害怕,想回娘家躲躲……”


    雨聲嘩啦啦響,船老大等人聽不清她說什麽。


    但是,最後郭大有讓她上船了。


    上船的時候,他小心扶了她一把,“別踩滑了。”


    郭家船離開碼頭,江邊一棵大柳樹後才閃出一個男人,望著消失在江心的船,陰沉著臉。半晌才離開。


    郭大有將曾氏安全帶回霞照不提。


    他在霞照住了一晚,次日便和吳氏返回綠灣村。


    大雨接連下了三日,江水暴漲。


    此後也一直是陰雨連綿。


    這日,陳氏帶著嚴暮雨去府城看嚴未央,清啞隨著嚴家大船一同前往。她既為了伊人坊和嚴未央會麵,也順便了解郭家專利案的進展情形。她特地帶上巧兒和沈懷謹,為的是讓她們親眼看見伊人坊成立,增長見識。本來福兒和盼弟也要隨同她去的,可是盼弟卻說,她要留下來幫三嫂照應家裏。況且她最近織布有些心得,要好好琢磨,不想出門。清啞見她最近確實用功,便留下她了。


    嚴紀鵬和沈寒秋都派了精幹人手護送。


    在景江碼頭。他們又遇見韓家大船。


    “郭妹妹,我正好也要去府城一趟。”


    韓希夷笑望著清啞,一副巧遇的樣子。他一身白衣,說不出的瀟灑飄逸,看向清啞的目光,比江邊的草樹還有生機。比天上細雨還要綿柔,比表麵平靜、實則一往無前的滾滾江流還要決然!


    清啞想問:“這麽忙,你怎麽走得開?”


    可是很明智的,她沒問出口。


    問了也是白問,他肯定有一套合理說辭應對她。


    她便道:“那我們正好順路了。”


    韓希夷重重點頭,笑道:“是!”


    那喜悅,從他劍眉下的星眸中流瀉出來。


    清啞困惑又別扭:不是已經對他說明了自己的心事嗎?為什麽還要跟著她呢?可是她又不能不讓他跟,這條江不是郭家的,她也沒有理由阻止他去湖州府城,隻得裝糊塗,心裏終究不大自在。


    她那點小心思哪裏能瞞得過韓希夷,他有些歡喜,又有些歉意,衝口叫道:“妹妹!”把“郭”字給省略了。


    清啞忙道:“上船吧。”


    再不看他,轉身就往上船去了。


    細腰細妹忙跟了上去。


    經過韓希夷身邊,細腰瞅了他一眼,破天荒沒有橫眉冷對,還衝他頷首致意。


    這次去府城,她被沈寒秋叮嚀又叮嚀,十分慎重。有韓希夷相隨,想必他也帶了人手,路上也能照應一二,她也可放心些。


    韓希夷一愣,隨即就明白過來,不禁失笑。


    笑罷,對身後揮揮手,也大步往自家船上走去。


    身後除了小秀,還有韓大總管等一大群人。


    別誤會,這些人並非都要跟他去府城的。


    一上船,他就忙開了:


    “你,把這信馬上飛鴿傳書去京城。”


    他將一個小小的竹筒遞給一護衛。


    那護衛雙手接過信,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韓總管,今日起,通傳各地:繭價逐步提升。特別是兩湖之地,最好一日一個價。要搶在別人前麵收購。”他囑咐韓總管。


    “這……會不會太傷本了?”韓總管有些遲疑。


    “就按我說的辦!”韓希夷回答很專斷。


    “是。”韓總管無奈,隻好遵命。


    “韓嶂,你過來。”韓希夷又叫。


    韓嶂忙走上前來。


    “等紅媽媽那邊得手就把人送去府城。”韓希夷低聲道。


    韓嶂點頭應“是”。


    ……


    韓家大船不斷有人匆匆上下,臨開船時,還有人下船;等船駛離景江碼頭,走了好長一段路,還有人放小船下水、上岸,不知內情的人看得稀裏糊塗。


    韓總管等人卻在心裏抱怨:“少爺隻顧追著郭姑娘跑。把書房搬到船上來了。本來一句話就能交代的事,害得大家跟著折騰,多餘跑路。眼下還好,等到了府城。路更遠了。”


    韓希夷臨時得知清啞要去府城,當即就要跟去,哪有空安排手頭事;更何況他事情也多,雜無頭緒,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安排了的;今日就算安排了。明日又有新的事,又要調整,哪有妥的呢!


    他足足忙了一個多時辰,才把緊要事安排下去。


    等把人都打發了,他走到船頭,看向前麵大船。


    “雖說同行,可又不同船!”他心中有些不足。


    怎樣才能讓她感受到他就在身邊呢?


    眼珠一轉,他解下洞簫。


    須臾,簫聲飛上大江上空。


    小秀還在忙碌。


    他在為韓希夷收拾衣物。


    聽見簫聲,他看向依在窗邊的大少爺。滿眼欽佩。


    每天晚上,大少爺都要吹簫到子時以後才回去歇息;早上卯初就起身處理事務;白天更是像陀螺一樣旋轉,一刻不能閑,就這樣,也不見他露出半點疲倦,精力充沛不說,還異常的精神煥發。


    今天早上臨時出行,韓家鬧得兵荒馬亂。


    這樣情形下,大少爺還不忘叫靜女和陶女把他所有夏季衣裳都搬上船,又不讓二女隨行。全丟給他小秀一個人收拾。


    對著各式袍服,小秀很想不通:大少爺對服飾要求高,每一件衣裳從布料選擇到顏色搭配,再到縫製刺繡等無不精細。因此所有衣裳都是精品。平日裏他並不留心穿衣這等瑣事,往往隨手挑一件就穿上,卻並不會令他有任何不妥。今日,他卻特地吩咐叫帶上許多衣裳,實在不像他平日行事風格。


    小秀偷偷猜測:大少爺應該是為了郭姑娘。


    女為悅己者容嘛!


    當然,大少爺是男人。不過也是那個心思。


    他一麵想,一麵很認命地將大少爺的華服按顏色、款式分開擺放,有些還懸掛起來,便於大少爺挑選。


    好容易忙活完了,見大少爺還在吹,有些心疼。


    想了想,他走去外邊烹茶。


    等韓希夷一曲吹完的時候,他便端了杯香氣四溢的茶進來,賠笑道:“大少爺,歇會喝口水吧。老是吹也累。”


    韓希夷放下洞簫,笑道:“我不累。”


    卻還是接過慣常喝的玉杯,抿了一口。


    又問:“衣裳都收拾好了?”


    小秀忙道:“都收拾好了。大少爺要換衣裳嗎?”


    就算換了,佳人不在這船上,也看不見啊!


    韓希夷想了想,道:“等會再換。”


    小秀微微錯愕——還真要換?


    他霎時對郭姑娘的魅力無限敬仰。


    這一路上,簫聲都隨著滾滾江流飄飛。


    嚴家船上,陳氏意味深長地對清啞笑道:“韓大爺這簫吹得好。這一路上,我們可不寂寞了。不然,坐船也悶的很。”


    清啞微微點頭,覺得臉兒有些發燒。


    簫聲才起的時候,她聽得還蠻舒暢,也覺得很好。


    後來發現他不停地吹,簫聲頻頻透出邀請、詢問之意,她便有些心亂了——他應該是希望她以琴相和。


    如此一來,她明明想彈琴的,也不好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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