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天妒英才,去年年初的一次巡防中,時任大都督的薑軼夜半遇襲,傷了左腿經脈,遍尋名醫都難以痊愈如初,好好的一位馬上英雄,自此卻連長久站立都有心無力,不得已,隻能棄武從文。


    從那以後,原就不怎麽多話的人,變得愈發沉默寡言了。


    蕭逐難得見他這樣情緒外露,心裏正好奇著,便聽他抱拳請旨道:「陛下,臣請赴南都一行,還望陛下恩準!」


    蕭逐的調笑頓在臉上。


    「南都?」片刻後,他佯作怪哉,先命人賜了座,才問:「好端端的,去南都作甚?」


    薑軼便激動地告訴他,自己收到風聲,與獨眼神醫齊名的名醫巢融,眼下極可能就在長治。


    「陛下知道,巢融是周人,自靈丘侯失蹤後,早已多年不在我大梁境內行走了。臣長久以來為尋此人,著實耗費了不少心力,如今既有風聲,無論如何都想去試一試,若然得見神醫,說不定微臣這條腿……還有再度橫刀立馬,為您開疆拓土的一日!」


    薑軼說得勁頭十足,可蕭逐卻漸漸皺緊了眉。


    風聲?


    什麽樣的風聲,來得這般巧合?溫憐先一步被劫去了長治,薑軼後一步便來求旨南下?


    「陛下……?」薑軼見他久久不語,不由提起了心,「可是臣所言有何不妥?」


    蕭逐一笑,搖了搖頭。


    「也罷,」轉瞬間,他主意已定,「愛卿這條腿,朕也在意得緊,若是此行真能見到巢融,治好了它,那朕哪還需要什麽相氏來牽製潘氏!於國於私,愛卿這一趟,都當走。」


    薑軼一喜,連忙跪地謝恩。


    待薑軼那頭一跪安,蕭逐便沉著臉吩咐孫持方:「傳暗衛司副統領來。」


    相府中,裴瑤卮在南苑,陪著漸漸好起來的相芳時遊戲——自從左夫人死後,全府上下對她這位未來的楚王妃都不敢有分毫怠慢,至於相韜,不知是為著險些揮劍殺女的愧疚,還是顧忌著蕭邃,對相蘅也不似以往般嚴厲,如今她來南苑,已經頗為自在。


    相芳時正期期艾艾地就背書一事同她討價還價,這時候,娟娘端了藥進來,小丫頭登時如見了救星一般,嬌嬌地喊著娟娘救命。


    娟娘笑道:「芳時又不聽姐姐話了吧?當心惹姐姐生氣!」


    一聽這話,原還與姐姐‘對抗’著的小丫頭,卻是立時道:「才不會呢!姐姐最喜歡我了!才不舍得生我的氣呢!」說著,她眨巴著圓圓的眼睛看向瑤卮:「姐姐,是不是呀?」


    裴瑤卮作勢想了想,卻是說道:「那可未必,這生氣跟喜歡,又不是白天和黑天,怎麽就不能一起來呢?」


    相芳時一噎,委屈了一會兒,認命地拿起《三字經》。


    裴瑤卮與娟娘相視一笑。待看著相芳時喝了藥,她想起什麽,與娟娘問道:「對了,娟娘,這兩日娘親卻是不常過來,沒有什麽事吧?」


    一提這個,娟娘顯然頗為歡喜,悄聲告訴她,夫人這兩天不常過來,乃是將心思大多放在了郡公身上的緣故!


    聞言,裴瑤卮多少有些驚訝。


    就憑對正妻之位那不冷不熱的態度,她還一直以為,桓夫人對待相韜,並無多少厚重情意,倒是相韜對她的寵護,卻是不動聲色,堅若磐石。


    她送娟娘到外室,輕聲問道:「夫……我是說,娘親與父親,近來是愈發和睦了?」


    娟娘歎了口氣,頗有些守得雲開的意味:「這夫人,進門這麽多年,對郡公一向是敬畏有加的,眼下好了!西苑那位這麽一走,府中清靜,夫人歸正,如今與郡公相處起來,總算是恩愛俱全了!奴婢從旁看著,也為主子歡喜!」


    再多的,娟娘也沒多說,裴瑤卮客氣地送走了她,自己個兒站在廊下,卻疑竇叢生。


    很不對勁,她想。


    同樣覺得不對勁的,還有相韜。


    是夜歸府,他照例回了南苑。桓夫人一早備好了他喜歡的吃食,就在暖閣中一邊做著針黹,一邊候他歸來。


    相韜進門的時候,並未驚動旁人,悄聲挑簾一看,便見幽幽燭光之下,她拄著額,昏昏欲睡。


    矮案上的香爐裏點著熏香,繚繞的煙霧中,她穿著一身淡色的衣裳,寶髻散下,如同神仙妃子,恬靜美好……


    卻離這人間太遠。


    這念頭一冒出來,相韜忽然一個激靈,作勢咳了一聲。


    桓夫人驚醒過來,還掉落了手裏的針線。


    「郡公回來啦……」


    相韜點點頭,入了座,蹙眉囑咐道:「以後若是太晚,便不要等我了。」


    「那怎麽能行。」桓夫人收拾好手頭的東西,親自服侍他淨手,明明是笑著的,眉眼間卻有愁意,「您等了我這麽多年,妾等這一時片刻,又算得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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