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很低很低,相韜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他不動聲色地掩下心頭的激蕩,須臾,意味不明道:「你近來,似乎變了許多。」


    「這兩個月,發生了這麽多事,妾心裏……總會有些變化。」她問:「您不喜歡嗎?」


    相韜深深端看她片刻。


    「隻恐這變化,不能久長。」他道。


    桓夫人似是一愣,回過神來,溫柔一笑。


    她坐到相韜座下的承足上,歪了歪頭,枕在他腿上。


    「您知道,這些年,妾心裏一直是感念您的。」


    相韜忍住了去撫摸她發頂的動作,闔目深吸一口,緩緩道:「你也知道,我想要的,從不是你的感恩戴德。」


    「妾知道。」頓了頓,她接著道:「可是您的救命之恩,再生之情,妾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忘的。」


    相韜沒有說話。


    「您寬宏大量,哪怕當年妾犯下那般過錯,您也從未對妾加以指責。還在妾最為無助之時,出手相助。在妾心裏,您便如同一尊活菩薩,早在您將妾帶回相府時,妾便決心敬奉您一生,絕無背棄。」


    「隻是有些事情,妾也是經此一事後,方才明白的。」


    他問:「何事?」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徐徐輕言:「恩與愛,皆是情,既非對立,又何妨……盡付與一人?」


    相韜倏然睜大了眼睛。


    「你……願意?」


    一朝重臣,這閨閣之中的三個字,竟問得如此小心翼翼。


    桓夫人抬首看向他,「我還來得及嗎,夫君?」


    許久之後,他撫上她的臉。


    「來得及。」他道。


    二月末時,顯粹宮傳話,再召相蘅入宮。


    裴瑤卮心裏清楚,憫黛其實是不願讓自己頻繁出入宮閣的,今次宣召,多半還是為了之前左夫人的事。


    果然,進殿說了沒兩句話,憫黛便直接問,左夫人之死,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為。


    「長姐倒是很信我,」她手裏捧著茶盞,淺笑盈盈,「這樣的事,竟如此開誠布公,可見您心裏,是真將我當做自己人了。」


    憫黛卻沒有她這般輕鬆。


    她私心裏,並不在乎左夫人的生死——這位繼母從來不是個讓人放心的貨,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放任旁人除之而後快。


    想了想,她問道:「這後宮裏,妃妾無數,就說這四妃之位吧,潘貴妃、秦淑妃、宇文德妃,再加上本宮,你覺得皇上個個都滿意嗎?」


    裴瑤卮沒有答話,隻是垂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憫黛並未多想,繼續道:「貴妃出身潘氏,德妃來自周國皇室,性情跋扈囂張,皇上心裏都有芥蒂,但你覺得,若是此刻本宮設計除掉這二人,皇上是會賞本宮,還是會殺本宮?」


    裴瑤卮明白了。


    這人該死,卻並不意味著自己可以殺。


    「長姐放心,我並非濫殺無辜之人,更不屑做清除異己之事。至於左夫人的死,我不能說全然與我無關,隻是她先動了害人的心思,小妹自然不能坐以待斃不是?」


    憫黛眉頭漸深。


    這個妹妹,遠比自己所想的更厲害。早前,她還覺得小女兒家不過聰明罷了,就算有點子籌策,到底不至於控製不住,可現在……


    從左夫人死訊傳出來、桓夫人再填繼室之後,她實在是有些怕了。


    她禁不住懷疑,這一步一步,從楚王的婚約到嫡出的身份,會不會都是她步步為營的心機呢?


    也怪自己,當初被那些一湧而來的事亂了頭腦,一味地信她,眼下看來,她不想入宮又能說明什麽?什麽為相氏安危慮,說不定從頭到尾,她所慮的都是她自己的前程,隻是在蕭逐與蕭邃之間,她將寶壓在了後者身上……


    「姐姐,」


    憫黛正想著,她忽然平靜地開口道:「您可以放心,小妹沒有那等用心。我不屑於皇後之位、無心於奪嫡之爭,亦不在乎我的夫君究竟是天子還是走卒。」


    她轉頭看著憫黛,一掃眼裏的淡然,定定地告訴她:「您的擔心,永遠不必放在我身上。」


    憫黛自然是不會盡信的,但不得不承認,在這一刻,相蘅的這副神色讓她動容,而她的那些話,更是讓她想起了逝去多年的摯友。


    「你說的,但願就是你想的。」憫黛徐徐道。半晌,她哀然一歎,「我所見過最聰明的人,她為著意氣,幫一個男人奪得了夢寐以求的東西,可她自己卻未得善終。慧極必傷,你應當明白,聰明未必是福氣,懂得藏鋒,方是福慧雙修。」


    裴瑤卮深深低下了頭,害怕露出一絲顏色,使她有跡可循。


    她道:「姐姐的教導,我記住了。也請姐姐信我,無論何時,我都願盡力為姐姐護著您所在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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