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裴瑤卮心頭不覺一動。


    靈丘侯素以風流秉性,不拘禮法聲聞於世,對於他的失蹤,家裏人與外頭的說法是一樣的,都告訴她,小舅是在南境,勾搭了沈家已然許婚的閨女,回京之後要死要活就是要娶,誰料,七十二拜都拜了,朝中家中的難關好不容易都過了,他卻在議婚迎娶的前夕,領著家裏的一個歌姬私奔了。


    他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出現過。自那以後,巢融少來大梁,不去北境。至於那位被他負了心的沈家姑娘,聽說在南境聞訊之後,羞憤之下,便投繯了。


    這樁事,在十幾年前可謂驚動江山,但那時裴瑤卮才幾歲大小,幾乎沒有印象。


    她倒是記得,那位沈家小姐原來許婚的夫家,是姓相的。


    裴瑤卮有心成全一段師徒緣分,對於巢融再三堅持的‘機緣’,她想了想,最後道,自己便可算是相垚與他之間的機緣。


    「再者說了,還有那十隻斑斕蛙呢?若是沒有我那二哥,說不定您現在還找不著給一元先生下套的脈門呢!既不會認識我,也沒人幫您去!」


    「這……」巢融似乎被說動了,猶豫了半晌,對她道:「待老夫試他一試!」


    見他鬆口,裴瑤卮不禁歡喜,再要問他打算怎麽試,巢融卻閉緊了嘴巴,與她諱莫如深。


    不多時,妧序過來,說給桓夫人燉的補品已經好了,問何時去南苑。


    裴瑤卮看了眼一邊的巢融,原本昨日自己答應了桓夫人,今天要將這‘花匠’帶去南苑的,但想起一早上聽說相韜今日休沐,說不定這會兒過去還會碰上,她便歇了這份兒心,隻帶同丫鬟走了一趟。


    一到南苑,果然相韜就在書房裏忙公務,她去見了個禮,便去桓夫人身邊陪著。


    「看您氣色見好,昨兒聽二哥說,一元先生已經回來了,這兩日在和壽宮侍疾,等先生出宮,再請來給您看看。」


    她話音落地,娟娘端了茶來,與她道:「姑娘不知道,母後皇太後服了一元先生的藥,業已大好了!先生今兒才一回王府,郡公得了信兒,立時便派人去請了。隻是不巧,聽說楚王府裏有人病了,先生一時走不開,隻答應了待那頭安穩下來,便過來與夫人看診!」


    楚王府裏有人病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裴瑤卮的第一反應,便是蕭邃。


    畢竟,京中楚王府裏,正經主子就隻有楚王一人,一元先生雖說是手下,但那般的行市,也不是誰都夠得上格叫他瞧病的。


    然而,對著這府裏唯一一個夠格叫他瞧病的人,一元先生此刻卻很是發愁。


    他暴躁地掀了鬥笠甩在桌子上,露出一張傷疤蔓延的臉。恐怖的斑駁裏,那隻清亮的獨眼睜得老大,緊緊瞪著蕭邃,似要冒火一般。


    蕭邃半靠在榻上,捏了捏眼角,蒼白的唇微微開合,勸了句:「先生,莫生氣。」


    一元先生更來氣了。


    他咬著後槽牙,慢慢磨出一句話:「王爺,您這是不要命!」


    瞬雨在一旁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蕭邃淡淡睨了她一眼,「是什麽是。」


    瞬雨委屈地撇了撇嘴,隻管同一元先生告狀:「先生,您往後最好是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地看著殿下!省得他一時脫離了您的管束,就變著法兒地禍害自己!」


    才放了一次血,蕭邃這會兒元氣未複,也沒心思跟她提規矩了。一元先生瞪著他氣了半晌,終是歎了口氣,回頭將瞬雨打發出去煎藥,自己抱著手站在他麵前。


    這半年來,他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過去幾年,一兩個月放上一回血,對這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來說尚且算不上什麽,一元先生便也沒怎麽管。但這半年來,他每每不到十天便要來這麽一回,越是無所得,便越是執著、越是瘋魔。


    直到這一回,割血祭劍險些變成了送命祭劍,一元先生方才驚悟了這其中的利害。


    可他隱隱覺得,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深吸了口氣,他賭氣似的同蕭邃指責:「屬下在宮門前驚聞殿下暈厥,一路火急火燎地趕回來——早知您又是失血過多,我何必呢?直接叫朝陽、瞬雨給您多喂幾顆凝萃丹也就是了!」


    蕭邃笑了笑,「我記下了,下回定當生場像樣的大病,再來勞動先生。」


    一元先生抄過鬥笠,又暴躁地扣在了頭頂,不想見他了。


    蕭邃踩上長靴,站起來時身子還不穩地晃了一下,一元先生看得揪心,一隻手都要伸過去扶了,卻又抬起另一隻手狠狠地拍了自己一下。


    跟他一樣沒記性,他暗自腹誹。


    將這幕盡收眼底,蕭邃笑了笑,沒說什麽,走過去拿起架上那把劍。


    看到那劍,一元先生不安地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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