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如在南境聞訊,尚未高興幾天,轉眼就又傳出來,靈丘侯帶著府上歌姬留書私奔的事兒。


    一時之間,沈氏成了笑柄,她更成了父親口中有辱門庭的不孝之女。


    母親為此,一口氣上不來,犯了心症,就此殞命。


    「他當年一去不複返,我腹中還懷著孩子,我又能如何?」她也是委屈的,這些年,這些話,她無人能說,可說出來,心裏卻也一點都不舒坦。


    巢融問:「你也信了外頭的傳言,覺得我徒兒真是那樣的秉性,帶著人私奔了?」


    沈庭如張了張嘴,半晌沒說話。


    她原本也是不信的。


    母親死後,父親甚至不給她守孝的機會,將她發落到了城外的莊子上,想著等孩子生下來,再當沒有這回事,隨便找個門第低些的嫁了。可她不死心,偷偷從莊子上跑了出去,帶著身子,就這麽一路朝著北邊,一往無前地去了。


    「我是……我是想去尋他的,我想親口問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別人說的話我都不信,我隻要聽他一句……我想讓他告訴我,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上一封信,他還在對我說好事多磨,怎的忽然他就不要我了……」


    「我想告訴他,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就算,就算他不要我……這個孩子……」


    可是,這些話,她再也沒有機會親口問他了。


    走出襲常城時,她躊躇滿誌,心裏同時揣著惶恐與希望。


    可當她曆經苦難走到含丹城,卻險些命喪匪盜之手時,她心裏最後一點希望,也滅了。


    那時千鈞一發,是相韜的家臣、她如今名義上的兄長桓不世在回京路上剛好撞見,出麵搭救了她。


    那時已是武耀十一年初,距離相氏赴南境求親,已過了十個月。


    「二公子相良,在解除婚約後不久便過世了,外頭都說……都說他是受了羞辱,才怒火攻心,一病不起。」她臉上現出愧意,艱難道:「那時候,桓大哥將我帶到郡公麵前,我以為……」


    「我以為郡公為著二公子,應該是恨極了我的,可他看著我的身孕,沉默了許久,什麽話都沒說。」


    「第二天,他隻問了我一句,願不願意留在他身邊,也給腹中孩子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自她從家中偷跑出來之後,沈公一氣之下,便對外宣稱女兒投繯已死,將她在族譜中除名。她一路跋山涉水,最絕望之際,相韜朝他伸出了一隻手,就為他那句為她腹中孩子的考慮,她也實在沒法子拒絕這個提議。


    窗外,一直細細聽著的裴瑤卮,此間眉頭微蹙,目光發直。


    原來,是這樣的。


    當真,是這樣的。


    一切都有了解釋,隻有桓夫人——或者是沈夫人,她心裏的結,沒法解。


    她理了理心緒,離開了窗戶根兒,走到庭中,揚聲問了兩句花匠哪去了。


    不多時,巢融黑著臉從房後繞了過來。


    「喲,老前輩,怎麽不高興啊?」她淡淡笑道,「適才去哪兒了?」


    巢融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有點深,似乎想透過她看到些什麽別的。


    他似笑非笑,「嗬,老夫去哪兒了,你不知道?」


    裴瑤卮也不意外,隻是垂首淺笑:「嗯,有些地方,去一次也就罷了。」


    巢融又看了她一會兒,沒說話,去花架下提起木桶,離開了。


    裴瑤卮在院中又站了一會兒,方才進去。


    桓夫人臉上還有淚痕,見她進來,怕被她發覺,側過臉拿起了針線。


    「娘親這是……哭過了?」她問。


    桓夫人一怔,神色慌亂,正不知如何應對,裴瑤卮卻坐到她身邊,動作柔緩地從她身側抱上去。


    「娘親這樣舍不得女兒麽……」


    桓夫人鬆了一口氣。


    「您放心,即便嫁出去了,女兒也定會找機會時常回來看您的。」她溫聲道,「咱們母女的親緣,誰也分不開。」


    桓夫人一陣哽咽,淚水滴落在手上,認真地點著頭:「好,娘親相信。」


    當日深夜,裴瑤卮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有人往自己窗根兒底下扔石子。


    她魚打挺似的翻騰了兩回,最終還是認命起身,撈起披風,悄聲溜出門去。


    巢融好不容易將她鬧起來,等人沉著臉出來了,他卻又久久無言。


    「您怎麽著?」裴瑤卮與他在院南角兒石階上坐下來,渾身寫滿了不耐,「自己不睡,還非得找人來陪?」


    巢融一臉苦相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喚了聲:「相蘅,」


    裴瑤卮打到一半的哈欠慢了下來,抬眼與他對視。


    他問:「你難道沒什麽想問老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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