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從帝後因楚王之事起了齟齬之後,連日來,朝政之事、前線之事,皇上都有意避諱著皇後,私下裏吩咐了,不準任何有關政事的風聲,傳進長秋宮。他也知道,以皇後娘娘的性情,是不可能放得下前線戰局的。


    他道:「臣知娘娘耳聰目明,隻是此事才剛有了眉目,臣便想……您早一刻知道,便也能早一刻安心。」


    裴瑤卮真摯地與他道謝:「長初,多謝你。」


    她回到長秋宮,陪清檀寫了半日的字,用過晚膳後,好說歹說將這孩子送回了業成殿去,回來往暖閣裏一歪,直覺得整副身子比中毒時還累。


    「這丫頭,年紀漸長,怎麽這粘人的毛病卻絲毫不見改?」她拄在小案上,扶著額抱怨,「再過幾年都該成婚了,還同小孩子一般心性,真不叫人省心……」


    繡星端著果盤從跟前走過,聞言笑道:「您也就是這時候這麽說罷了,等哪一日清檀真不粘您了,說不得,您倒要傷心了!」


    裴瑤卮無力地白了她一眼,不讚同地輕哼一聲。


    「叫奴婢說啊,清檀已算省事的了!」紡月脫了鞋上榻,跽坐在她身後,一下下給她按著太陽穴,「您怕是不記得,您自己個兒這麽大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了!……天天張羅著溜出府玩去,為此,奴婢等不知受了世子多少頓訓斥,好不容易這會兒得了個聽話的主兒,除了粘人些,平時可聽話!再沒什麽叫人操心的了!」


    裴瑤卮敷衍地應著,隨口道:「嗯嗯嗯,你們眼裏,恨不得這天下間的女孩子,就沒有比我難伺候的!」她側目道:「還真是委屈幾位姑娘伺候我這些年啦!」


    正說笑著,外頭傳來了宮門開闔的聲音,不多時,便有小太監匆匆來稟,直說陛下到了!


    裴瑤卮的好臉色隨著這一稟,散去了。


    她將紡月等人遣了下去,獨自坐在火爐旁,一麵煎茶,一麵候著聖駕。


    蕭逐甫一近門,便聽她笑吟吟說道:「叫我猜一猜——你是知道了我白日裏曾去過淩雲殿,卻因潘淑媛在,而過門未入的事,這才緊著趕來,生怕我為她生氣吧?」


    他微微一怔,迎上她含笑的眼神,未幾,也不自覺地笑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心神恍惚,還當自己回到了過去。


    揮了揮手,將跟在身後的孫持方等人屏退,蕭逐坐到裴瑤卮對麵,在她行雲流水的動作中,徐徐靜下了心氣。


    她說對了。


    若然不是知道了白日裏的事,那他為著晨起的那封南境奏報,今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來長秋宮的。


    「那你生氣嗎?」須臾,他靜靜問。


    裴瑤卮搖了搖頭,「蕭逐,我早就同你說過了,其實你真不必如此。」


    ——從當初,無論我如何阻攔,你都決心要讓潘氏女入宮之時起,你就已經無需再為我的心意而煩擾了。


    「民間有句俗語,難聽,但有理。」她抬了抬眼,含了幾分戲謔,「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句。」


    蕭逐皺了皺眉,麵露不悅。


    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多半是這一句,可這不是他能說的話。


    「哪一句?」他自找不快地問,「朕不知道。」


    裴瑤卮默默一笑,「那就當我也不知道吧。」


    反正,她是不會說的。


    而她不把話說明白,蕭逐即便明知她在罵自己,卻也無處可以煞性子。


    她這一點,真是特別討厭。他默默地想。


    「其實她……」蕭逐考量了許久,方才略帶小心地同她道:「她心中很敬你,過去梁氏與你齟齬,她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為此,還受過梁氏明裏暗裏許多為難。也包括這一回——無論是昭業寺的事,還是砒霜的事,她在朕麵前,都在為你抱不平,說皇後娘娘委屈。」


    裴瑤卮絲毫不覺意外。


    潘若徽自進宮伊始,便是柔順溫和,善解人意的性子——是蕭逐最喜歡的那種性子。她在自己麵前,從來恭敬有禮,對著梁煙雨,也從來不卑不亢。


    隻是,憑著這些,蕭逐便希望自己與她,能親近友愛麽?


    未免是癡心妄想了……


    「你怎麽知道她受過梁煙雨許多為難?還‘明裏暗裏’?」她徑自倒了杯茶,捧在手裏,悠悠地問:「皇帝朝政忙不完,倒有這般精力,顧及後宮妃妾間不痛不癢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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