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眉問道:「先生應當還不至於如此天真吧?」


    婁箴搖了搖頭。


    「在下隻是遺憾——」他認真地看著蕭邃,道:「遺憾這段緣,一頭牽著我敬重之人、一頭牽著我喜愛之人,卻終究有善始而無善終。」


    蕭邃心想:是啊,我也遺憾。


    ——尤其是在寧王赴臨淵傳了皇後令之後。


    連日星夜兼程,他腦子裏便一直交替思量著戰事與她。這幾年,他記著那年昭業寺中的那一幕,恨她恨得心安理得。可眼下就因為這一道征召自己出征的皇後令,那恨,便開玩笑似的動搖了。


    細想想,他甚至覺得這樣婦人之仁的自己才是最可恨的。


    忽然,那頭婁箴又道:「……話說回來,在下此來,實是為了向殿下報恩的。」


    蕭邃聞言一怔,隨即便笑了起來,「這就免了罷!以本王當日的身份,為百姓昭雪護佑,本是分內事。真要說恩德,倒是本王該替這百十年來,所有喪命於譚氏之手的無辜之人,向先生道一句謝。」


    說話間,他站起身來,端臂深深一揖,當真拜謝道:「多謝先生了!」


    婁箴愣了愣,片刻後,才慢騰騰地跟著站了起來。


    「……無論如何,殿下總不能讓在下白走這一趟吧?」


    說著,他抬手解下了背上的佩劍。


    這把劍……


    裴瑤卮默默看著這一幕,那感覺就像是被人揪起了心尖尖,眼前的蒼茫雪色,也在與不可台那幽暗不明的大殿徐徐重疊、徐徐糅合,直晃得她神識縹緲。


    婁箴將寶劍交給了蕭邃。


    他說:「聽聞殿下素來不信玄門之術,但在下一介白丁,實在身無長物,唯有這點子心意,權當報當年殿下的救命之恩,還望殿下一定笑納。」


    蒼拙的寶劍,古樸肅穆,自帶莊嚴。


    蕭邃心裏湧起一股很微妙、又很莫名的感覺,溫熱,舒適,不知從何而來。


    他目露驚異,問道:「聽先生所言,這柄古劍似乎有些來曆?」


    自然是有來曆的。隻是這來曆究竟是什麽……還不能讓你知道。婁箴想。


    他淡淡笑道:「對這世間繁雜無邊的秘術,並非所有人都像您一般,揣著顆敬而遠之之心的。打量著歪門邪道的,前有譚興等人,往後,說不定也會有別人。」


    他告訴蕭邃:「這柄劍,殿下若能時時帶在身邊,自能為您保全福祉,不使您為外人邪術所傷。」


    詠川驛站這匆匆一麵之後,直到晏平五年,這中間,蕭邃一直沒再見過婁箴。


    那年,楚王殿下一到南境,月餘之間,便收複了失地。然而這等好消息,因是因他而有的,傳到塵都時,也便不那麽令蕭逐的滿朝文武歡喜了。


    三月裂地關大戰後,周國大敗,四月,蕭逐病愈,頭一件事,便是琢磨著怎麽撤下蕭邃。


    蕭邃甫一聽說蕭逐病愈的消息,同時便也對自己的立場有了覺悟。就在他考慮著,一旦聖旨傳來,自己究竟是要暫且退上一步,遵命而為,還是要另辟他途,借口留在南境時,這一日,尉朝陽卻滿臉不情願地給他帶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殿下,母後皇太後暗中命人傳了信兒出來,說是讓您放心於南境對周之戰,至於淩雲殿那頭……應該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召回的聖旨。」


    蕭邃還以為他這幾日累著了,跟這兒說胡話呢。


    「你說什麽呢?」他問:「這話是母後說的?你自己聽聽,你信麽?」


    尉朝陽委屈死了,垮著臉道:「殿下,是真的。」他歎了口氣,小心道:「其實,程總管的信兒比母後皇太後來得還要早些——前兒就到了。隻是屬下當時也如您這般,不敢盡信,這才想等消息確實了之後,再與您回稟的。」


    蕭邃皺了皺眉,「到底怎麽回事?」


    「皇後——」尉朝陽道,「皇帝一醒,便與皇後大吵了一架,指責她胡亂用人,還差點將人給禁了足。」


    「見母後皇太後的意思,皇帝原本是在琢磨召您回去的事兒,但皇後她……如今靖國公與大長公主不是在京中麽,皇後為著不調您回去,便去求了靖國公。也真奇了怪了,靖國公十幾年不問朝政,這回卻也被皇後給求動了。老公爺托著病體在淩雲殿外跪了一回,被皇帝親自扶進了殿中,再之後,這召回的事兒,便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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