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邃扶著桌案,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不多時,尉朝陽又道:「不過殿下,皇帝另外下了旨,要調慶樂侯世子梁嵩過來,說是助戰,實則,還是為了分您的權柄。」


    「梁嵩……」蕭邃隨口將這名字一念,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他想,自然了,裴瑤卮會這麽做,多半隻是因為她比蕭逐腦子清醒。戰事到了這般地步,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究竟哪個是可用之人。蕭逐想撤自己,也是無可厚非,隻是自己一走,大梁的邊境,還能指望誰?


    相韜、潘賢?還是秦瀝北、薑軼?


    又或是這個梁嵩?


    除了敗軍之將,就是無名的紈絝,這些人,都不會是宇文芷君的對手。


    他想,裴瑤卮是個聰明人。


    可自己卻避無可避地,在為她功利的聰明感動。


    這究竟是有多蠢?


    很久之後,當他想起這一刻時,都不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原來早在一切心結都還係得死緊之時,自己對她的恨,便已經扛不住了。


    經過了晏平三年的翻覆廝殺之後,四年春,梁周議和,鎮安公主送堂妹入塵都和親。楚王殿下功成身退,壓製住了麾下數顆蠢蠢欲動之心,帶著一隊戍衛,‘老老實實’地回了臨淵城。


    沒過多久,他聽說了中宮遇喜的消息。那時候,他在酹昔台上,對著北境的新月,鄭重其事地酹了一樽酒,隨即將那瑤卮收入了箱底。


    然而,他沒想到的事,晏平五年初,他等來的不是皇子的降生,而是,她的故去。


    天際大雪紛飛,酹昔台上,靜得出奇,仿佛連雪落之聲都聽得清楚。


    蕭邃已經在欄杆前坐了許久了。


    手邊的案幾上,有冷酒,有空盞。他眺望著台下被大雪壓斷了腰肢的枯楓,心神恍惚間,忽然便想起身,跨過身前的高台欄杆,直朝那楓樹走去——


    可尉朝陽偏偏在這時候過來了。


    他不情願地收回了心神。


    尉朝陽在他身側駐步,行過禮,便稟道:「殿下,皇後崩逝,如今塵都風聲鶴唳,流言紛紛。聽聞岐王妃與皇帝起了場大衝突,這會兒已經啟程回辭雲城了。」


    蕭邃邊聽邊走神,敷衍地點著頭,眼裏似乎除了遠處的殘枝,什麽都存不下。


    尉朝陽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殿下,定風那邊剛剛來了信兒,顧郡公的意思是,趁著這個時機,咱們或許可以……」


    後頭的話,心照不宣。


    蕭邃半天沒說話。那神色架勢,不明真相的人看著,倒真有幾分忖度大事的意思。尉朝陽也以為他在考慮顧子獻的提議,誰料,許久之後,他忽然開口,卻沒頭沒腦地問道:「你才說塵都風聲鶴唳,流言紛紛?」


    「都是些什麽流言?」


    尉朝陽一愣,皺了皺眉,緩緩道:「關於裴後之死,有人說,是梁太後趁中宮臨盆之際,暗中做了功夫,害其母子俱損。還有人說,是頭前皇後趁皇帝病重時,以您為將,出征周國之事,讓皇帝生了心病,這才……」


    頓了頓,見主子臉色未變,他才繼續道:「除此這些,還有一種說法流傳甚廣,屬下私心也以為最有可能。」


    蕭邃轉頭朝他看來。


    尉朝陽接著便道:「皇後遇喜之後,司天台曾有斷言,說皇後腹中所懷之子,乃是天子命格,貴不可言。您知道,當朝皇帝從來最信這些,偏偏他自己卻沒帶著天子命格降生。是以……」


    後頭的話,即使是他這個對裴後深懷不滿的人說起來,也覺悲慘。


    「據傳,在皇後臨盆之前,皇帝曾請岐王妃以長明劍設陣,意圖以裴皇後腹中之子的命格,來穩續自己的帝王氣數。到了,這陣法究竟成與不成,便是未知了,隻是裴後與皇子……極有可能便是因此而喪命的。」


    蕭邃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又是默了良久,才道:「你先下去吧。」


    「殿下……」尉朝陽沒想到會等來這麽句話。怎麽就讓自己退下了?那顧子獻的提議呢?天賜良機,真的要放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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