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原地,躊躇了好一會,眼裏滿布急切,卻扛不住主子冷冷的一眼警告。


    「……屬下告退。」尉朝陽行了個禮,一步三回頭地退下了。


    溫憐……


    真的會是溫憐嗎?


    蕭邃將這幾種流言擱在心頭反複品砸了許久,不得不承認,尉朝陽說得不錯,以他對帝宮裏那些人的了解,裴瑤卮倘若當真死於人為,那最大的一種可能,也就是這第三種說法——畢竟,蕭逐為玄門運數之事能做到哪一步,他是一早便領教過的。


    隻是溫憐……


    對他而言,她自然算不得一個好人,但從始至終,她從未直接傷害過她所在意的人。


    她同裴瑤卮,不是金蘭摯友嗎?


    她不是恨蕭逐嗎?


    她……


    會那麽做嗎?


    當晚,天色徹底暗下來時,臨淵的雪還未停,楚王殿下佩劍牽馬,趁夜出城,走時身邊一個戍衛隨從都沒帶,等再回來時,已是兩天兩夜之後了。


    尉朝陽、瞬雨等人都快急瘋了,接連派了數隊人馬出去尋人,這會兒好不容易將人給盼回來了,兩人激動地,就差抱頭痛哭了。


    瞬雨將他扶回寢閣,路上一個勁兒地小聲抱怨,等將人送到門前時,蕭邃低頭一看,卻見小丫頭眼圈都紅了,兩團淚花花在眼眶裏打轉,又嬌氣又可憐。


    「好了,瞧你這膽子,本王在自己的地盤上溜圈馬,難不成還有人敢不長眼地欺負到我頭上?」他淺淺一笑,慢聲安慰了瞬雨兩句,便叫她下去好好休息休息。


    瞬雨兩天兩夜沒睡,這會兒也沒跟他客氣,回頭讓人給他安排好酒菜,又點了個小丫頭在外頭聽差,自己便回房中歇下了。


    一桌子珍饈美饌,蕭邃沒動幾口,光顧著喝酒了。等到酒壇子見了底兒,他胃裏難受,被酒勁兒醺得,這會兒方覺出了倦意,便想去榻上躺躺。


    就在他起身剛走出去兩步時,身上卻猛然覺出了一陣抖動。


    蕭邃的第一個反應,是地動,待仔細尋去時,方才發現,竟是自己腰間的佩劍在抖。


    ——那年在詠川,婁箴贈予他的那柄佩劍。


    楚王殿下皺起了眉。大梁雖推重玄門術數,但這樣不同尋常之事,他從小到大,統共也沒親身經曆過幾件。一時間,他酒意全散了,心頭既防備、又無所適從。


    片刻之後,他緩緩抬手,握住愈抖愈烈的劍柄,猛一使力,將寶劍拔了出來。


    精鋼所鑄的劍身,曆經滄桑,仍是出類拔萃,鋒利十足。


    該拿著玩意兒怎麽辦?


    他尚在躊躇之間,不承想,倒是這寶劍先不耐煩了。劍中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與他抗衡,任他如何使力想要穩住這不斷揮動的劍身,那股力量,總能以更囂張、更瘋狂的姿態,將他的力量壓製克化。


    倏地一下,劍離了手,在他來不及防備之時,擦著他的手臂劃過。


    精鋼的劍鋒上,由是多了一道血痕。


    楚王殿下素知進退,這會兒明知自己對付不了這古怪玩意兒,正想認個慫,出去傳人過來,卻不想,腳下才剛一動,一股氣血便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直衝腦門。他眼前一道紅光閃過,整個人直接就暈倒在了原地。


    裴瑤卮自從死過一次後,便經曆了許多匪夷所思之事。


    劍中三年,她與過去的自己共感共夢,一遍遍體會著那些苦與恨,沒個消停;


    不可台上,她與過去的蕭邃共感共夢,開解了那許多一誤經年的心結,喜憂參半;


    而此時此刻,蕭邃這一暈,神識中瞬間的空白過去,隨後,眼前出現的,卻是懷國公府。


    ——武耀十九年秋天,婁箴事出下獄時的懷國公府。


    麵前,是穩坐書房中,任妹妹如何懇求,都不如山的裴長歌。


    她聽到——蕭邃聽到——裴瑤卮在說:大哥,你不能隻看他做了什麽,你也得看看他為什麽這麽做不是?


    她說,譚氏為富不仁,婁箴此番的做法,雖說不值得效仿稱頌,但好歹也有一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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