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公主。」


    宇文芷君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頭。


    「你回來得倒快。」她隨口問:「可去詔獄看過你父親了?」


    夔濜搖頭,「您不發話,微臣不敢。」


    「嗬……」她笑了一聲,也不知對他的恭敬奉承,究竟信與不信。


    她不急著說話,夔濜就在一旁耐心地候著。良久,宇文芷君方才將書冊一扔,對他道:「行了,甭在我這兒拘著了,知道你念父情切,去裏頭看看你爹,話該怎麽說,你都知道,不必本宮調教。」


    夔濜聞言,臉上隱隱透出一抹喜色,連忙拜道:「是,公主待我遠雁夔氏的大恩,夔濜銘記於心。」說著,他話鋒一轉,嚴肅許多:「微臣來時,祖父亦曾有過交代,托微臣稟奏殿下。」


    宇文芷君挑了挑眉。


    「喲,」她略帶嘲諷道:「胡國公終於肯說話了?」


    夔濜低著頭,代祖父稟道:「祖父說,他已年老,對西境軍政,早已是有心無力。公主此番大仁大義,祖父亦願投桃報李。」


    他從袖籠中掏出一封折子,「這封,便是祖父請罪交職的折子,還望公主準其告老致仕,安享晚年。」


    宇文芷君的目光落在那折子上,狠狠盯了須臾。


    多少年了?自己盼著這封折子、盼著夔摩塬這一個態度,已經多少年了?


    她緩緩深吸一口氣,摸了摸指上冰涼的戒指,隨手一指,淡淡道:「擱那兒吧。」


    夔濜依言,躬身上前,將折子放在小案上,退後朝她深深一揖:「微臣告退,願殿下長樂未央。」


    宇文芷君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忽然叫住了他。


    「夔濜。」


    夔濜腳步一頓,「殿下有何吩咐?」


    鎮安公主像個迷惘的孩子一般朝他看來。她眼裏的不解,讓夔濜驀地一怔。


    他原以為,公主永遠都是冷靜明白的,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困得住她。


    「本宮知道你待你父祖是極孝順的。」


    「但本宮不知為何。」


    她問夔濜:「你是真孝順,還是假孝順?


    你是隻為自己的前程考慮,貪圖一個孝子賢孫的好名聲,或是需要家族給你做倚靠,還是……


    你真這般愚,即便他們那樣對你,你還是心甘情願地,願意對他們好?」


    她的話說完,夔濜的臉色變了變。


    作為遠雁夔氏的次孫、夔澈同父異母的弟弟,夔濜的命運,與他這個哥哥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母親,是胡國公世子夔敬的如夫人,原也是受盡寵愛的。西境民風剽悍,並不重嫡庶之別,他雖是庶出,但小時候起居用度,一應都與夔澈是一樣的。甚至於,早在他還不記事的年歲裏,為著母親受寵,父親愛屋及烏,許多事情上,他的待遇,倒是比夔澈這個嫡長孫還要好些。


    變故就發生在他六歲那年。


    那一年,他的母親與戍衛私通,被嫡母撞破,父親大怒之下,命人將兩人活活杖死在庭中。夔濜親眼見到母親衣衫不整地慘死在自己麵前,而後他本人,也被祖父下令,送到鄉下,隨便找了戶農家寄養。


    養大他的那對夫婦,並非是什麽善男信女,聽說了夔家的這場風波,隻當他是個沒人要的野種,平日裏自然是怎麽苛待怎麽來。一夕之間,他便從千嬌萬貴的小公子,變成了誰都能來罵一句孽種禍根的小可憐。


    直到先帝光始二年,也便是九年前,他十三歲時,幾個訓練有素的暗衛找到了他,將他帶到了鎮安公主麵前。


    公主府中,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心神一晃,隻當是菩薩臨凡,欲來度他、救他。


    可鎮安公主卻告訴他,自己從不救無用之人。


    「你若有心自救,不甘一生無名,本宮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至於握不握得住,就全看你自己了。」


    當年十三歲的孩子貪婪地望著他的‘菩薩’,不假思索地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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