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皇帝身邊這些年、幫著他做了那麽多事……她手裏握著皇帝那麽多秘密,那些秘密,就是她最好的保命符。」


    她有時候尋思起來,覺得蕭逐對潘若徽的信任,應當是高於自己的。


    想想也是——一個死心塌地愛著自己的女人,和一個一步之遙,險些便是自己嫂嫂的女人,以蕭逐的性子,又怎麽會分不清誰‘親’誰‘疏’呢?


    事實也是如此。早在當年,她還相信著蕭逐的鬼話,以為他不準後宮妃妾誕育子嗣,是一心一意渴盼嫡子時,潘若徽便已經知道,他背地裏,究竟是在拿那些孩子做什麽了。


    「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為著一己之私,便去殘害親生子女的父親?」


    晚些時候回到府中,她還在想著這事兒,燈影下頭,翻著翻著書,便不自覺脫口問出來了。


    聞言,蕭邃身上一僵。


    他將輿圖一卷,擱下筆,往椅背上靠了靠,奇怪道:「何以有此一問?」


    裴瑤卮垂著眼,微咬著唇,默默思量許久,方才抬眼看向他。


    她問:「你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嗎?」


    蕭邃愣住了。


    一直以來,他們從未談起過這個話題。


    裴瑤卮或許是念著陳年舊傷,不忍細想,可他心裏,卻有一些懷疑,是不到萬分確定,不能同她輕易言說的。這會兒她突然提起這話,他一時之間不免有些慌亂,除了到她身邊陪著她之外,竟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當年蕭逐巡幸南都,我因倦了後宮瑣事,便去玉澤宮養胎。托潘貴妃的福,就在那裏,我頭一次見到蕭逐私下裏豢養的那些專攻歪門邪道的異士。」


    「他登基數年,後妃有孕者不少,卻一直無所出。往日當著舅母的麵兒,他都敢言之鑿鑿,說絕不容庶子先於嫡子出世……我也是蠢,竟真信了他的邪。直到當時在玉澤宮,我產期已近,卻發現……」


    說到這裏,她自嘲般的嗤笑一聲,「什麽嫡庶尊卑,他不過歪門邪道走出了甜頭,為穩固自己的帝王氣數,便連畜生都不如,情願將自己的孩子都一個個犧牲掉……」


    「到最後犧牲到我頭上,等我弄明白這些醃臢事兒時,再想籌謀安排,保全腹中骨肉的性命,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說這些時,她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某一點上,臉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但身上卻止不住地發寒、止不住的輕顫。


    蕭邃把她摟進懷裏。他聽到她問:「你說,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她說:「我想不明白。」


    這疑問像極了一個求知若渴的孩童,可惜,除了‘帝祚傷人’這麽句誰都會說的話之外,蕭邃卻也再解釋不出什麽了。


    「不用明白。」半晌,他道。


    他說:「你不是那樣的人,所以你不會明白。我不是那樣的人,所以裴瑤卮,往後你也不需要明白。」


    她抓著他的衣襟,緊閉著眼,點了點頭,頓了頓,又搖了搖頭。


    她說:「可我害怕。」


    這回潘若徽的事,算是徹底挑起了她這根筋,「我現在越來越害怕——隻要想到蕭逐還活著,隻要想到玉澤宮裏他的那些走狗,我就害怕。」


    她想,汲光那重追華都世的目的也是讓她害怕的,但真要論起來,汲光的所求,隻是所有事情裏最讓她害怕的一件,但蕭逐……才是這天地之間,最讓她害怕的人。


    蕭邃沉默片刻,試探著問道:「瑤卮,你是覺得,當年害你致死的,是玉澤宮裏,他養的那些異士?」


    他這話莫名帶著點小心翼翼,某一瞬間,裴瑤卮依稀領會到什麽,但卻來不及細想。


    她坐直了身子,望著他點頭,「不然呢?」


    蕭邃與她對視良久,終究搖搖頭,什麽也沒說。


    「沒什麽。」他再度攬過她,下巴輕蹭著她的頭頂,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活得太久。


    你放心。」


    往後數日,潘貴妃稱病,閉門不出。聖母皇太後的喪儀隆而重之的操辦了起來,但那晚崇天宮中的軒然大波,卻仿佛自潘貴妃臨頭的一暈戛然而止,就此再無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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