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壽宮中,李太後用了半盞燕窩,將玉碗遞給身邊宮女時,隨口問了靈前的情況。


    宮女便道,連日來,皇帝一直堅持親自守靈,聽說身子已經吃不消了,太醫院的湯藥比水米進得還多,後宮的那些嬪妃急得不行,卻也輕易不敢勸。


    李太後聽罷,唇邊暈開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皇帝倒是孝順。」


    隻是這麽個大孝子,放著害死親娘的凶手,卻玩起了熟視無睹的一套,也不知是真孝順還是假孝順。


    宮女窺著她的心情,從旁稟道:「娘娘,今兒午後,瓊宣宮那位又過來了。」


    李太後一挑眉:「還是為著潘氏的事?」


    宮女點頭,「瓊宣宮打的什麽主意倒是不必多言。隻是娘娘,梁太後到底是太後,這宮裏生出這樣的事,明明都查到這個份兒上了,這會兒卻沒了下文……人心不平,您難道真不打算說句話麽?」


    李太後有心說一句,他自己的親娘枉死,自己都不著急,旁人跟著急什麽勁兒?隻是再一想,事關皇太後的體麵,自己便是不為梁氏,隻為自己考慮,也確實不該一言不發。


    想到這裏,她呼出一口氣,問宮女:「皇帝此刻還在靈前呢?」


    宮女頷首答事,李太後點了點頭,隨即便吩咐備轎。


    她本以為皇帝執意守靈,後宮那些人精兒更該一個個牟足了精神,生恐落後地往靈堂裏跪,卻不想,待她到時,殿外隻有孫持方領著幾個宮人在伺候,至於殿中,則隻有蕭逐自己。


    遠遠見母後皇太後駕臨,孫持方連忙上前行禮。李太後往大殿方向看了一眼,皺眉道:「皇帝在裏頭呢?」


    孫持方應了聲是,又說一道晚上,陛下便發了聖諭,叫各宮娘娘都回去了,隻說要自己在聖母靈前跪一跪,以盡哀思。


    「裏頭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孫持方小心搖頭。


    「荒謬!」李太後道,「皇帝近來本就傷身傷神,一個人在殿裏,若然有個閃失怎麽辦?你也是皇帝身邊的老人了,便是他不讓人跟著,好歹你也該在一旁照應著才是啊!」


    孫持方有口難言,隻能道母後皇太後教訓得是。


    李太後情知他是敷衍,也沒再多說什麽,隻說自己進去看看,便將隨行的宮人留在外頭,獨自進了大殿。


    夜晚的靈堂,燈火幽暗,愈發透著陰森蕭索之氣。


    李太後信步進內,先看到的是梁氏莊嚴的神位,緊跟著目光一低,方才將跪在靈前的蕭逐看進眼中。


    她停步在蕭逐身後,原是懷著目的來的,但此情此景,看著這人的靈位,一股唏噓湧上心頭,一先備好的那些話,卻又忽然不甚想說了。


    不期,倒是蕭逐,在回頭看了一眼之後,率先開了口。


    「母後來了。」


    她的目光還定在梁氏棺槨上,聞言先是一怔,片刻卻又笑了。


    「你這一聲‘母後’,倒是從小到大都喚得勤謹。」她問:「隻是你躺在這裏的生身母親,怕是不樂意聽罷?」


    蕭逐一聽,也笑了。


    哪裏隻是不樂意聽?


    往前追一追,十幾二十來年前時,自己每每對中宮嫡母表現得稍微親近一些時,回過頭,這親娘都是要動輒打罵的。


    「父皇在時,她苦求後位,父皇走後,她也一樣是位在您之下的聖母。」他說著,眼睛一眯,目光卻是發散的,「她當然是不樂意的。」


    說到這裏,他不由想到,若真要用一句話、一個詞來形容自己這親娘的一生,那這‘不樂意’三個字,當屬恰如其分。


    梁太後對上李太後的‘不樂意’,恰如他對上蕭邃的不樂意。算來何嚐不是冤孽。


    他正這樣想著,唇邊不覺溢出一抹苦笑,跟著卻聽身後的人忽然問道:「那你怎麽就樂意呢,


    逐兒?」


    蕭逐身上猛地一僵。


    他想,她的這聲稱呼,大抵,便是她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您做嫡母,是盡心盡責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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