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話,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來的。


    「蕭邃,你……沒有悔婚?」


    抱著她的人手臂一僵,許久沒有開口。


    原來如此。


    再世為人,裴瑤卮自知感慨過無數句的‘原來如此’,但再沒有哪一句,能讓她如此肝腸寸斷。


    他沒有悔婚。


    她早該知道的——即便當年不知道,但重生以來,與他朝夕相處這些時日,她也早該知道,無論是看他的處世性情,還是看他的頭腦,他都絕對做不出忤旨抗婚的事。


    恩義臉麵上論,早在他少年時,便對裴公敬重有加,他不會不知道,忤旨悔婚,於裴氏而言是何等恥辱之事,就算他恨極了裴瑤卮,但隻為著對裴公的這份兒敬重,他也斷不會這般辱人;


    再者,便是私心藏奸上論,隻為帝祚江山考慮,以這樣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去對待國中頭一份兒的名門——他得是有多想不開?


    目下想到這些,裴瑤卮都不知道該怎麽埋怨過去看不明白的自己了。可轉念再一想,又究竟是什麽讓她覺得,蕭邃真敢做這件事呢?


    大抵,是為著那聲‘為父’、為著國中人盡皆知,先帝對楚王的那份兒特所鍾愛罷。


    想到這裏,她連連深吸了幾口氣,心裏又冷又疼,不知該說些什麽。


    蕭邃忽然說話了。


    「當初我被昭業寺那一幕蒙蔽,是真的不想娶你。」


    他說:「那天晚上我去崇天宮,我跟他說……」


    他狠狠將尾聲收住,裴瑤卮能聽到他牙齒抖動的聲音。很長時間之後,他方才慢聲將後話道完:「……想將婚期延後。」


    隻是延後,為著對裴公的敬重、為著搖芳裴氏的臉麵,悔婚這兩個字,他說不出口。


    那時候,他腦子亂得很,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出任何能將這場婚事化解於無形的法子,眼看婚期近在眼前,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延後典禮,為自己多爭取一些時間,以求同裴氏好聚好散。


    但當時聽了自己的話,那個人是怎麽說的?


    十年來,蕭邃一直不敢回憶那天晚上,在崇天宮所發生的一切。


    「他問我為何要延後婚期。」


    「我找了許多無關痛癢的理由搪塞,他卻全不買賬,就跟下定了決心似的,非要逼出我一句實話。」


    說著,蕭邃搖了搖頭,「不。不是像。他就是下定了決心,要讓我親口說出悔婚的話。」


    「可你沒說。」她輕聲道。這一句,已不是問話。


    頸窩處,驀地傳來一陣濕意。


    蕭邃哭了。


    他先是搖頭,「我沒跟天子說。」說完這句,他就又笑了。


    笑得無助且自嘲。


    他說:「我跟我老子說了。」


    那天,僵持到最後,先帝執意要他一句話,問他是不是不想娶裴瑤卮。


    「他自稱‘為父’,他以前跟我說,淩雲殿裏是君臣,崇天宮中是父子。他同從小到大每一次一樣,他對我自稱‘為父’……裴瑤卮,他自稱‘為父’,那時候我隻當他是我爹。」


    「所以我跟他說……我跟他說了一聲‘是’。」


    混亂地表述,像是籠中困獸,十年來,拚盡所有,他都找不到出路。


    武耀二十年,在他以為自己被傾情之人背叛,回過頭來去找父親,想謀得哪怕一絲一毫的安慰時,他怎麽也沒想到,等著自己的會是另一場背叛。


    「我沒想到這一聲‘是’,都斷絕了些什麽。」


    帝王之路。


    與裴氏的恩義。


    還有,父子之情。


    裴瑤卮一下下摩挲著他的背脊,隻能以這般尋常而無用的法子,努力給他一絲寬慰。


    怎麽會有這樣的父親?


    怎麽這樣的父親……竟會是先帝?


    「……我不明白。」許久之後,她問:「他究竟為何要這麽做?」


    是對蕭邃不滿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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