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沒人知道真相——隻有他覺得我明事理、顧大局,隻有我夠委屈,夠無怨言,他才會給我一條活路。


    我不恨不怨,我孝順至極,所以他留了我一命。」


    「但是裴瑤卮,我是對不起裴氏的。」


    他說:「齊公之事,我晚了一步。


    順公之事,我也晚了一步。


    甚至裴曜歌,他——」


    裴瑤卮皺了皺眉,狐疑道:「他怎麽?」


    「他的事,是我最對不起你的。」


    許久之後,蕭邃如此道。


    裴公當年是在征南夷凱旋班師的路上,遭遇宵小行刺,被一隻淬了毒的羽箭奪了性命。雖說裴瑤卮起先為著東宮悔婚時,父親怒火攻心,吐血大病,重傷元氣之事,遷怒了蕭邃許多年,但她也明白,自己真正的仇人,歸根結底,還是當年一直未曾找到過的,那起子刺客背後的主子。


    至於裴長歌之死,就更是全拜潘誡下令,命其疲勞作戰所賜。過去她將潘誡視為蕭邃一黨,可如今她早已知道他在這其中的無可奈何,自然不會將此事歸在他頭上。


    唯獨裴曜歌——


    唯有他的死,是真真切切與蕭邃沾得上關係的。


    提起這事兒,她激動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低垂著眼眸,半天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什麽。


    蕭邃給了她足夠的時間思索,跟著輕握住她的手,緩聲說道:「長久以來,我們一直就沒說過顧獨武這個人。當年我一力保下顧氏,我明知顧獨武對你二哥的所作所為,但我還是沒讓他償命……裴瑤卮,我知道你心裏不可能對我沒有怨恨。」


    裴瑤卮深吸了一口氣,接連點了點了頭。


    「我也知道,你當年護著顧獨武,其實說了歸齊,還是想護著顧氏,怕連坐罪死,傷了無辜。」她道:「但有時候想想,這件事上,我對你……確實還是做不到半點介懷都沒有的。」


    「我哥的遺骨……我見都沒見著。可顧獨武臨死,卻還被先帝複了爵位。」


    想到這裏,不得不說,眼下對先帝多了這份兒了解,她回過頭再去審視先帝晚年的種種作為,許多事情,都變得更為清晰了。


    頓了頓,她接著道:「其實我現在也都明白了,與其說先帝是複他爵位,還不如說……他是想把這爵位留給顧子獻,也好給你多留些保命的籌碼。」


    蕭邃沒有說話。


    她低頭抵在他肩上,長長一歎,「但我還是好不甘心啊……」


    不甘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更不甘心人人都知道那是個做了惡的禍害,但為著各種不可說的緣故,偏偏還得縱著那禍害壽終正寢。


    「我知道這麽說並不能讓你好受半分,我也不是要為他辯駁什麽,隻是……」他告訴她:「顧獨武臨終之前的日子並不好過。他心中有愧——不但是對我,更是對裴曜歌本人。他……」


    他很是想了想,才接著道:「瑤卮,你二哥是個很奪目的人物,見過他的人,沒有幾個會不欣賞他的。」


    而顧獨武,他為著家門前路設計謀害自己所欣賞的小輩,到最後人是害了,可他卻並沒得到自己想得的,不得不說,也是場雞飛蛋打。


    裴瑤卮聽完他的話,心中毫無波瀾。


    她何嚐不知顧獨武心中愧悔?從趙據那封陳情書轉交到她手上時,她就知道顧獨武後悔了。但他後不後悔,與她又有什麽關係?


    沒了裴曜歌這條命的牽絆,她與顧獨武,就是兩個毫無關聯的人。而一旦有了這條人命,她便也再不需要知道別的了。


    沉吟片刻後,她直起背脊,卻是對他道:「顧獨武臨死之前,曾給我表哥趙據送去一封陳情書,我知道他愧悔不安,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當年害我二哥的事,是他一力所為,而非你所指使。」


    在蕭邃驚詫的眼神中,她忽然釋懷了一二。


    她想,罷了,誰說夫妻兩個,便一定要同仇敵愾?對著蕭邃,她半點也不希望他隨自己一起去恨顧獨武。她隻知道,他心裏的恨與傷已經太多了,能少一份,便少一份,這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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