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一去,要是不節省府中用度,就怕會撐不過這波競爭。


    “笑話,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幾日你連上花絛樓,夜擲百兩地與人應酬周旋,要不是做大買賣,怎會夜擲百兩不心疼,況且我跟我娘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是五十兩而已,你存心不給,是要咱們母女倆活不下去。”


    龍嫣心裏的憤恨不平,起因在於父親留下的遺言。


    年初父親一去世她便打定主意,要趁機將二房給趕出家門,豈料,大門才剛掛上表示喪中的白燈籠,崆峒城的鄉紳先生便上門來,才知道原來父親早已擬定了遺言,還是以白紙黑字寫下。


    上頭明說著,大印和權狀歸大房所有,但油行經營則是交給龍靜,府裏所有花用都得經過龍靜點頭。


    這一點讓她極為不服。


    同樣是女兒,同樣都從小跟在父親身邊學商,她不認為自己比龍靜差,然而父親卻從來不讓她涉及經營,甚至還留下了一個可笑的遺言——先生下龍家繼承者的人,便能得到龍家的所有。


    這簡直是荒唐!她的母親可是入烽城的藥材商千金,是她父親明媒正娶的。反觀龍靜的娘,是她娘的陪嫁丫鬟罷了,如此卑賤的身份竟能和她平起平坐,爭奪龍家產業?再加上她要花用還得要她點頭……要她怎麽吞得下這口氣。


    龍靜安靜地聽著,忍耐著怒氣和身子的不適解釋,“因為金家油行削價競爭,所以我近日與人應酬拉攏生意,現在好不容易才牽上船宮這條線,想要拿到錢,也要等到貨運上船才收得到貨款。”


    銀兩,帳房裏自然還有,但是那些都是要以防萬一的周轉資金,她不想要動用。


    她很累,真的好累,加上今兒個吃下的東西幾乎全都吐出,她現在隻想要回房躺著,壓根不想再跟她們囉唆。


    但龍嫣像是跟她杠上似的又道:“金家怎麽削價可不關我的事,反正爹是把油行暫時交給你打理,你就得要全權負責,況且,爹留下的銀兩有多少我會不知道嗎?帳房裏怎麽可能會沒有銀兩,還說什麽要等到收貨款才有錢,我警告你,你這小雜種,別真以為爹把油行交給你了!”


    一句小雜種教龍靜一肚子的火驀地爆開來。“船宮這條線可以保住油行一整年的生計不生變化,可是我每個月給你們五十兩,你們到底又替這個家生了什麽財?”


    她的娘原是府裏的丫鬟,破例納為妾,想當然,她和娘在府裏有多沒地位。


    而她不是沒脾氣,她隻是惦記著爹的教訓,不想跟她們一般見識,就算她們在三年前使計毒啞了娘,為了爹的一句話,她忍,可是現在爹已經不在了,真惹火她,她就把她們趕出家門。


    她如此辛苦奔波,可不是為了養這對隻會吃喝玩樂的母女,而是為了油行底下數以百計的夥計。


    龍嫣不怒反笑。“我是天生千金命何必生什麽財,爹說了,我不需要為錢財奔波,隻要待在家裏,讓你好好地養著就好。”


    龍靜緊抿著嘴。


    她無法反駁,因為龍嫣說得一點都沒錯。


    娘的身份低微,爹在娘生下她,確知她是個女娃之後,就對她們母女倆漸行漸遠,如果不是她硬巴在爹的身旁,努力地學習,恐怕爹早就忘了他還有個女兒……也就是不在乎她,所以爹才會在遺書裏寫下,盡管她執掌經營油行,她必須服侍大房母女,直到龍嫣出閣為止。


    可龍嫣有出閣的一天嗎?


    據她所知,龍嫣為了將她和娘趕出府外,正積極尋找可以入贅的男人,想要搶先生下繼承人,得到龍家所有產業。


    為了不被趕出府,她才會挑了金大少買子。


    雖說金家已經多代單傳,但至少都是男丁,所以她賭了一把,先找大夫調養身子,算準了日子,再托曾欠她一份情的牙商,趕在牙商舉家徑往沛歲城之前,假藉洽商幫她約出金家大少,還動用了有催情作用的迷香,就盼自己能夠一舉得子。


    唯有如此,她才能得到龍家產業,才能保住龍家產業。


    要是真讓心高氣傲的龍嫣掌管油行,就怕底下的夥計沒好日子過,更怕爹守了一輩子的百年招牌會毀在龍嫣手中。


    就算爹不愛她……可是她會記得爹說過的每一句話,遵守著爹的遺書。


    “奴婢就是奴婢,你就好生地做吧,我就讓你供養著,等到哪天我找了人入贅,生下了兒子,你就能好好地休息了。”


    龍靜撇唇哼笑。“你找得到人入贅嗎?”依龍媽那傲慢性子,看得入眼的,必定是權貴富賈,可那樣的人又豈可能入贅。


    “總比你有機會,你這庶出的,誰會願意為你入贅,不如去街上問問乞丐要不要吧。”話落,大房夫人和龍嫣笑成一團。


    一旁巧瓶緊握著粉拳,卻又不能說什麽。


    龍靜卻低笑著說:“至少還有乞丐,就怕有的人連乞丐都不要。”


    “你!”龍嫣聞言氣得站起身。


    “巧瓶,回去了。”龍靜轉身就走,無心理睬。


    “是。”巧瓶趕緊跟上,兩人沿著通往西廂的花徑走。


    “我娘今日可有好好用膳?”回房後,等不及解開發髻,脫下外衫,她就已經歪倒在床上。


    “有的。”


    “那就好……”話未完,巨大的疲憊已經將她卷進夢鄉裏。


    替她拉妥被子,看著小姐眼下的陰影,巧瓶隻能偷偷掉淚,暗歎自己的無能。


    每天早上起床對龍靜而言,是最難熬的時刻。


    “嘔……”


    她害喜的症狀在早膳時最明顯,不管吃什麽喝什麽,就算是以往最愛的膳食,隻要一入口,就會讓她吐到五髒六腑都快移位了。


    “小姐,你今天的氣色很糟,還是在府裏歇半天吧。”巧瓶不斷地拍著她的背,急得淚花在眼眶打轉,卻無計可施。


    “不,今天得要到榨油廠裏,確定能不能將十天後要給船宮的五百斤亞麻子油如期準備完善。”她趴在桌邊喘著氣,拿起手絹輕拭唇角後,看著桌上清淡的三道菜,拿起筷子,再沒食欲也得吃。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船宮的訂單,正是需要體力麵對挑戰的時候。雖然船宮訂單交貨的時間非常趕,但在那當下,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因為她知道,龍家在金府的威脅之下,已經沒有太多餘裕討價還價了。


    “小姐……”


    “小姐。”門外,二夫人落葉的貼身丫鬟露華輕喚著。


    “有什麽事?”


    “二夫人想見小姐。”露華雖是丫鬟,但年歲早已過三十,是落葉尚是丫鬟時跟在身邊學習的小丫鬟,為了照顧她,打定主意一生不嫁。


    “……好,你跟我娘說一聲,我馬上過去。”龍靜忖度了下,隨意地吃上兩口,轉頭吩咐,“巧瓶,替我上點粉。”


    剛剛巧瓶替她挽發時,她從鏡中瞧見自己的氣色,整張臉晦暗無光,要是娘瞧見了肯定會擔心。


    “小姐要見二夫人,要是被二夫人給發現有喜……”小姐這陣子不敢去見二夫人不就是怕被看出端倪。


    “我不能一直不去見我娘,她會擔心的。”


    “我知道了。”


    巧瓶手腳俐落地替她上了粉,甚至還抹上了胭脂,整個人氣色看起來好上許多。


    龍靜看著鏡子,滿意地起身,隨即前往她娘親所居的西廂後院。


    “娘。”一見娘親正在用膳,龍靜小臉不禁揚起滿意的笑。


    打從三年前娘被毒啞之後,身子狀況也一落千丈,費了很多時間調養,現在才總算長了些肉。


    落葉朝她笑眯眼,伸出手,龍靜立刻乖巧地坐在她的身旁。


    落葉朝她比了一些簡單的手勢,像是詢問著她什麽。


    龍靜沒有半絲猶豫,親熱地挽著她的手道:“娘,對不起,近來油行的事多……時忙不過來,就沒法子天天給娘請安,你不要生我的氣。”


    她的娘,丫鬟出身,不識字,被毒啞了之後,口不能語,手不能寫,隻能學些間單的手勢與人溝通。


    落葉揚笑,輕拍著她的頰,疑惑地微揚起眉,直看著她特地精細描過的臉。


    “娘,我的年歲也不小了,當然也會想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嘛。”她不假思聚地說得頭頭是道。


    落葉微揚眉似乎有些懷疑,而那雙眼就跟龍靜一樣,閃動著沉靜睿智的光芒,教龍靜不由得有些心虛,趕忙看向桌麵。


    “露華,幫我拿一副碗筷。”


    露華聞言,迅速離去。


    落葉開心地直拍著她的手,又朝她身上比了比。


    “說我瘦?娘,那咱們來比吧,看誰吃得多,能在最短時間之內把自己養胖。”她撒嬌地賴在她身上。


    落葉無法發出聲音,隻是靜靜地笑眯那雙漂亮的眸。


    等露華拿來碗筷,龍靜果真陪著落葉吃了一碗粥。


    看著娘親,不過是因為她伴著吃上一頓飯就如此開懷,她不禁想……她必須想辦法把擋在麵前的難題都解決,然後抽出更多時間,陪在娘的身邊和她聊天解悶。


    擋在她麵前的,就算是再大的關卡,她也會跨過。


    龍靜一整天都在榨油廠裏盯著,確定進度趕得上,回府略微梳洗之後,趕在掌燈時分之前來到府尹。


    為的是府尹一年一契的膏油訂單。這筆訂單幾乎年年都是龍家得到,那是因為龍家的油精純度高,在榨油的過程中謹守著古法炒榨,點燃時甚至還帶著點核仁的香味。


    而這份訂單如今更是維持龍家命脈的所在,要是失去,龍家油行恐伯就撐不下去了。


    因為府尹所需的膏油不隻是府尹自己使用,還包括整座崆峒城鄰近共十一縣的縣衙所需,自然還包括地方各大小官府。每一年度的訂單定在六月中時重立,可以讓一家油行一整年不做其他買賣都成。


    然而,就在長治駕著馬車送她來到府尹時,她卻在門口看到了金府的馬車。


    馬車蓬沿插著繡著“金”字的黃澄澄旗幟,招搖得沒人不知道。


    一看到金家馬車,她的心裏便惴惴不安了起來。


    被看門的小廝領進府尹大廳裏,果真就看見府尹大人和金如秀正坐在一旁的棋桌邊下棋。


    “民女龍靜,見過府尹大人。”龍靜走向前,嫋嫋婷婷的屈身行禮。


    府尹大人胡村守雙鬟早已染上霜白,銳利的眸光像是能將人剖開。“龍姑娘,這兒坐著吧。”


    “謝大人。”龍靜自然不敢真的坐下,而是站在棋桌旁觀視棋局,邊看邊思忖著要怎麽開口。


    偏偏眼前有個金如秀,有些話不方便當著他的麵說。


    她猶豫著,見兩人下棋極慢,其間談笑風生,讓她內心愈來愈不安,終究率先開了口。


    “大人,民女特地前來為的是……”


    “那件事啊,可能得要讓你遺憾了。”出聲的人是金如秀,他眼也不抬地說著,分出心思下著棋。


    “你……她心尖一抖。


    “龍姑娘,真的是抱歉,恐怕是讓你白跑一趟了,明年采買的用油已經決定交給金家油行了。”胡村守抬眼,眼裏倒沒什麽歉意。


    “大人,這采買用油向來是交給龍家,怎麽今年卻……”


    “因為金府開出更好的條件。”


    “龍家一樣做得到。”每年三大節慶的賀禮,外加今早送來的一尊青玉菩薩,每樣禮數她可都是做足的。


    “本少爺提供的芸苔子油一斤隻要三百文錢,而且免費奉送煤炭一千石。”金如秀伸著指頭算,依舊眉眼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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