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沒有。」一向對他說話不留情麵的車元玉,此刻在回答時突然一頓,再無昔日那種氣勢。


    「喔?那是有事?」意識到她的異樣,他不管弄兒還在他身上翻來看去,關心的問道。


    「我、我沒事。」她勉力自持,用最鎮定的語氣說道。


    心情太紊亂了!在她還沒決定好該怎麽做時,並不想讓他知道她己經想起、也認出了他是誰。


    「你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說著,本來趴躺著的他竟要掀被下床,探手欲模她額頭,看是否著了風寒,否則臉上怎會如此蒼白。


    「你別動。」見他如此輕忽自己的傷勢,隻顧著關心她,她眉頭一皺,連忙往前走一步製止他。


    長孫承音停下動作,望向她的眼神深濃,除了關懷,還夾雜著一抹像是溫柔的情緒。


    迎上那日光,車元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心慌意亂中,她口氣略顯粗魯地說道:「我沒事,再說,你該關心的是你自己吧?」被人打得血肉模糊的人是他,他幹麽一直顧著她啊?


    她有些不自在的撇過頭,不想正視他火熱的眸子,她怕……怕自己會因為他那關愛的眼神而萬劫不複,自瞧見他臂上那道她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傷疤後,她的心便無法再如以往一般平靜無波。


    「廷杖二十不是開玩笑的,若是不小心照顧,傷口久久不愈,到時要了小命也是有可能。」終究,她還是忍不住地喃聲提醒著他。


    「放心吧,這不過小傷罷了。」雖然她的態度別扭,但他仍能感受到她叨念底下的關心,!絲欣喜驀地自心中竄出來。


    即便不知道她的態度為何改變,但肯這樣和顏悅色地同他說話,他己感到很開心,也心滿意足了。


    她光是一點小轉變,便足以讓他喜不自勝。


    「什麽小傷?廷杖二十是小傷?!」縱使心裏還沒決定自己是該繼續恨著他,或是讓感激抵過他做的事,放下仇恨隻記恩情,聽到他的話,車元玉還是不禁責備的低嚷。


    她聽她爹說過,那些皇宮禁衛軍個個身強體壯,以一擋十,所以二十廷杖要是狠一點要了人命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況方才走來的路上,她親耳聽到下人們竊竊私語討論著他的傷勢,說是慘不忍睹……


    「真的隻是小傷,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隻需要為我照顧好弄兒便行了。」轉頭見還巴在自己身側的弄兒,長孫承音愛憐的一笑,開口問道:「弄兒現在親自確定了爹沒事吧?」


    「嗯。」弄兒有些退疑地點了點頭。


    看見女兒眸中不掩飾的憂心,長孫承音眼神更柔了,微微一笑正想再說些什麽時,車元玉卻己經先一步朝弄兒招了招手。


    「弄兒,既然你爹說他並無大礙,那咱們就該回去念書了。


    弄兒聽話地翻身下床,將小手伸進車元玉的手心中,乖巧地站在她身邊,跟隨著她的步伐離去。


    看著眼前那仿佛是母女般的兩人身影逐漸遠去,長孫承音的心悄悄激動著,可是現在的他什麽都不能做,隻能照計劃把戲演完,珍惜地將這一幕仔細收妥在自己的心底。


    小小的院子,有幾株參天的古木,耀眼的陽光隻能透過樹縫,斜斜地灑進屋前的空地中。


    這兒的環境與之前相比,簡直隻能用「簡陋」來形容,可車元玉卻己經很滿足了,畢竟這屋子雖然小,至少能夠擋風遮雨,還能讓她爹好好的養病。


    今日心煩意亂的她找了個時間出王府,除了是想看爹的身體是否安好外,也是想暫時脫離那讓她兩難的情境。


    但當到了家門口,她卻佇足不前……她要怎麽麵對自己的父親呢?


    若非是長孫承音,她車家不會落到今日的田地,偏偏長孫承音又幹她有恩,報恩的念頭在這些年來一直隱藏在她心中……她究竟該怎麽做才好?


    無解的問題再次在她心中糾纏,原本要推開院門的手退退不動。不認為現在這個時候自己能問心無愧的麵對父親,所以她回過身,滿懷心事地緩緩步回大街上。


    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她卻突然止步,站在巷口,她怔怔地望著那條己被封死的巷子,裏頭或坐或臥地躺了幾個渾身髒汙的乞兒,記憶就這麽如流水似的湧進她的腦海——


    六年前,她還隻是個半大不小的姑娘,某日才出家門在街上逛得歡快,就見一輛急駛而來的馬車在大街橫衝直撞,她看到一個小男孩貪玩沒注意到馬車,想也沒想地便撲上前去護住他,但急駛中的馬車並沒有停,若不是長孫承音仗義的飛身靠近,出手拉了她與小男孩一把,隻怕那時她早成了車下亡魂。


    也是同一天,她又因為憐惜一個小乞兒,阻了人口販子拐小乞兒去賣的計謀,因此得罪對方,在走進一條小巷時被早己埋伏在那不懷好意的人口販子給捉個正著,對方不隻想砧汙她,還放話要把她賣進青樓,也是他及時出現打退對方,才讓她免於被擄走販賣的命運,更讓她不需為了護住自己的清白而自栽,隻是為了顧她,他分身乏術,那時還不小心被其中一人用刀劃傷手臂……


    她曾經想過幹萬次,當他們再相見時會是怎樣的情景,可卻怎麽也沒想到再相逢時,她竟無法認出他,甚至還因父親怨怪他,更不想與他和平相處……


    心,驀地浮起一股酸澀,她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如果明知有恩而不報,她自己都會不原諒自己,但是……他對車家做的事又如何解?她究竟該怎麽做呢?


    「元玉姐姐……元玉姐姐……」


    不遠處傳來幾句輕喚,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起眼,看見正踏著輕快腳步而來的崔妙禾。乍見好友,她的臉上終於泛起一抹真誠的淺笑。


    「你怎麽來了?」


    「今天我好不容易才磨到爹讓我出門,本來想溜去找你,誰知道還沒走到你家,便看到你失了神的往這兒走,所以就連忙追上來啦。」雖然家裏也受牽連,一時風聲鶴喚,讓崔妙禾出門難上加難,但以她的性子,自然會想辦法把握機會跑出來。


    「今兒個來找我,有什麽事嗎?」車元玉淡笑問。


    這陣子她都在忙著安置父親和照顧弄兒,也真的好一段時l可沒見到妙禾和君吟兩個姐妹了。


    任由崔妙禾親昵地拉著手,嘰哩呱啦地訴說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明白這丫頭的怨念顯然還真不少,車元玉始終隻是帶著抹淺笑傾聽,那笑容柔和了她本就清麗的臉龐,竟讓崔妙禾看得癡了。


    好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元玉姐姐了。


    崔妙禾終於放下懸著的一顆心,可看著車元玉那溫柔的笑容,她難得機靈地發現一絲不對勁。


    「元玉姐姐,你好像……不那麽氣恨了?」前陣子的元玉姐姐渾身就好像罩著一層寒冰般,昭告著「生人勿近」,但今日她給人的感覺己回複到以往,像舒人心脾的春風。


    「是嗎?怎麽說?」車元玉挑眉笑問。


    「我好久沒見你這麽真心的笑著了,之前你恨著長孫承音,所以也總是對人防備,給人一股難以靠近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像我認識的元玉姐姐。


    聞言,車元玉一愣,但沒有多說什麽,在還沒想通前,她暫且將這番恩怨埋在心裏吧。


    「是嗎?」她隻是淡淡的輕應道。


    「不過現在倒好,元玉姐姐再也不用為了如何對付長孫承音傷腦筋了。我爹說長孫承音因為要娶康柳雲的事,不但失去了皇上的信任,更被責以廷杖二十,而且那康家二小姐既任性又無才,娶這種女人為妻,隻怕身邊所有的人遲早都會被她得罪光。」


    聽到這些消息後,崔妙禾暗自叫好,迫不及待的找機會出門,就是為了要告訴車元玉這件事。


    如果真如她爹所說的這樣,那元玉姐姐就不用再費心去報什麽仇,隻要等長孫承音自取滅亡就行了。


    車元玉靜靜地聽著崔妙禾語調飛揚的敘述,一顆心卻愈沉愈深,果然如她所料,長孫承音現在的狀況堪稱如履薄冰,如果她仍舊不知道他曾經救過她的事,那麽她絕對會和妙禾一樣拍手叫好,可如今……她就連袖手旁觀都覺得困難。


    「元玉姐姐,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什麽?」她困感地望向好友。


    「聽我爹說,那個康宗年與八王爺走得很近,而且八王爺自當年皇上登基後就頗多不服,隻是少有人看得出來,所以……」說著,崔妙禾竟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我爹說長孫承音與康家的再次結親,其實是自尋死路,因為八王爺對皇朝大位虎視眺眺,皇上早有除之而後快的心思,隻是苦幹找不到機會。」


    「但皇上和長孫承音不是表兄弟嗎?而且他也一向都是皇上的心腹……


    「本來是這樣沒錯,可惜的是長孫承音喜歡上康柳雲那個草包美人,甚至為了娶她當廷觸怒皇上……看來這長孫承音與康宗年就要變成蛇鼠一窩了,一旦他們結成親家,若是八王爺一反,長孫承音還怕不受到牽連嗎?這回他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嘍。


    崔妙禾的語氣愈說愈輕快,車元玉的心思卻是益發沉重。如果妙禾說的都是真的,那她真要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嗎?


    「元玉姐姐你說,這樣是不是很好?『兵不血刃』向來是製敵最好的方法,咱們什麽都不用做,隻要等著瞧就行了。


    崔妙禾或許沒有車元玉剛烈的心性,家中影響也不至幹太大,可光就這次的事害得她出入不便,被家裏的人管得死死的,她就有理由討厭長孫承音、居夙升和柴折霞那群人,因此自然樂見他們全都得到應有的報應。


    望著好友的雀躍,車元玉很希望自己也能有和她同樣的心情,偏偏她的心卻沉重得飛不起來。


    她發覺,她根本無法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生,她得做點什麽去阻止。


    車元玉一回東勤王府,便朝著長孫承音的書房走去,她帶著長驅直入之姿邁步向前,卻在書房外的院落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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