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明向來欣賞有膽色之人,也不生怒,隻道:“我看你當強盜要財不要人,還有放過女人這些都算是有救,所以想給你個好差事,有錢也不餓肚子,更可以讓你盡情揮刀,隻是拘束點,帶你兄弟一起去,你要不要?”


    那頭子不確定她的意思,可心動了,他們原是采礦人,家鄉鬧饑荒,隻得出外求生存,又不知能做什麽,於是就當上強盜了。


    “這……如果有飯吃……又有錢寄回家……”他呆道。


    “好,拿紙筆來。”韶明說道。


    幾個裝成小廝的宮仆趕緊遞上紙筆,迅速磨好墨,她在紙上寫了幾行字,跟著從懷中掏出隨身小璽蓋上,裝入一隻黑色的小筒封住,遞給那頭子。


    “這邊東方十裏外有個軍營,你將這個拿給裏頭的將官看就行了。”


    聽她這麽說,頭子茫茫然地接過。小筒上有著金色的皇室刻印,他沒讀過書,看不懂上頭是什麽,隻是覺得眼前這個年輕姑娘甚有威嚴,他竟不敢再多嘴。


    朱遠見事情告一段落,便讓禁衛收抬場麵,自己則走到櫃台處,將一張銀票塞給老板,說:“見諒,給你修店用。”


    於是韶明一行人赫赫揚揚地走了,隻留下目瞪口呆的老板和小二,見證著這宛如茶樓戲曲中,皇帝微服出巡戲劇性的一段。


    夜晚,他們來到縣內有名的摘星樓住下,才吃過飯,朱遠就帶了兩個人來見韶明。


    “主子,這兩人有一事相求。”朱遠垂首說道,喊主子是不要泄漏身分。


    韶明坐在桌前,望著麵前兩人,一個黑臉一個高壯,是當初押送景衝和之人。


    “什麽事?”她問。


    黑臉漢子很快一拜,接著挺直身,大聲道:“咱們想保護老師!”


    “老師是誰?”韶明挑眉。


    “老師就是景衝和夫子!”那黑臉漢子講話很急,道:“今……主子,白天在小店裏遇到強盜,我看到老師差點給削去一隻手臂,嚇得屁滾尿流!咱們兩兄弟想當禁衛,原是打算保護主子,可身為學生,不好好保護老師怎麽行?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嘛生所以便決定主子和老師一起保護了!”


    原來他們聽景衝和說書講故事教寫字,心裏早已認景衝和為老師,景衝和從不嫌棄他們粗鄙無禮,一直溫和友善,本來一個字都不識得的他們,如今也能引經據典了,雖然有點不倫不類的。


    黑臉漢子用詞雖粗俗,可字句裏的關心不是假的。韶明感覺有些意外,她不知景衝和是如何收服這些人的。


    “你又怎麽說?”她注視著朱遠,禁衛這個組織,向來是他在管。


    朱遠恭敬道:“主子,奴才認為,景先生的命和主子的命相係,答應為上策。”他說的是真心話,雖然禁衛是隻保護皇帝的,可若當有其他人會牽動皇帝的命,那當然是隻有一起護好之途。


    朱遠是個中年男子,雖然已有妻室,卻不識年輕男女的情情愛愛,是以這麽久才確定韶明和景衝和之間的關係。


    倘若景衝和出事,韶明不想獨活,這該怎麽辦才好?就算不真死,肯定也是影響甚深,那可真是傷腦筋,反正要保護景衝和的還不算是真的禁衛,隻是禁衛的一半,他說服自己不算破例,但保護者與被保護人不該相處這點……唉,顧不到了,隻能再告訴自己一次,那些隻是禁衛的一半,他以後得網羅更多人才就是了。


    聽朱遠道她和景衝和兩命相係,麵對別人,她能忍住別害羞,想看事到如今,朱遠看出景衝和對她之重要也無所謂了,有信得過的人能保護景衝和,那更是最好。


    她不能命今禁衛去保護景衝和,然而,卻有禁衛自願保護他。


    一直以來,她擔心景衝和的人身安全,始終無法釋懷,如今卻有這樣的結果,她始料未及,不禁在心裏輕籲一口氣。


    讓那三人退出,她批閱奏本,告一段落後,她起身離開房間,又來到景衝和門前。


    景衝和開門,一見她,眼眸滿是溫柔之色。每次總是她來找他,兩人雖已認定彼此,畢竟還沒拜堂,他怕冒犯到她,所以都隻是等待。


    韶明使個眼色,教他離開房間,又指了上麵,表示往上走,景衝和便跟在她身後,走上樓梯,來到這座摘星樓的頂層。


    但見這座圓形樓字的頂層竟沒有牆壁,隻留屋頂和欄杆,四麵八方環狀開闊,視野極佳無比,似手一伸便能觸天。


    景衝和走到欄杆邊,昂首見此情景,不覺道:“莫怪名為摘星樓了。”真的好像一探手就能捉到天上星星,看到這樣美好的景致,他低下頭,想跟韶明分享心情,卻見韶明冷看瞼孔。


    “我生氣了,你快點道歉。”韶明說道,水靈靈的雙眸直瞪著他。


    景衝和一愣,忙問:“我做錯什麽了?”


    “白天在小店裏,我讓你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坐看別動,你為什麽不聽話?”韶明當時忍看沒發作,可不表示可以這樣算了。


    原來是此事。自己的確答應她,卻又沒做到,景衝和歉然道:“我不是故意不聽你話的。”實在是當時凶險,身體自己行動了。


    他居然還是放錯重點。韶明依舊板著臉道:“你明明說了以後不管怎樣會想辦法活著,怎麽又舍身為我?你想不顧承諾,丟我一人在世上嗎?”


    聽她這麽說,景衝和正經道:“少去一隻手臂不會死的。”


    他們兩人講的明明是同一件事,卻又不是同一件,韶明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怎麽跟他說。


    “我若為護你受傷,你會高興嗎?今日你若為護我,失了手臂,你以為我會高興嗎?我當然是生氣的了!”


    至此,景衝和終於才明白她的意思,想一想,她說得很對,若是她為救自己而受傷,他也是會心痛不已的,他誠懇道:“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可若再來一次,他應該還是一樣會這麽做。


    敏銳如韶明,瞧他眼神堅毅,哪不知他在想什麽,雖然真的生他氣,卻又因為他這麽做而感到甜蜜,原來喜歡一個人心情會變得這麽複雜。


    她輕輕歎一口氣,看遠方星點閃爍,如斯美景,便不想再和他鬧別扭了。


    景衝和見她似乎不氣了,信步與她一起欣賞這樓閣景致,繞了一圈,在梁柱上看到許多題詩,其中不乏著名詩人,他道:“這摘星樓可比黃鶴樓呢。”黃鶴樓享有天下絕景之譽,曾有許多詩人題詩頌讚。


    韶明在其中見到幾個她加開恩科時欽點的人名,幾首詩都作得挺不錯的。


    “你也想題詩嗎?”她笑問。


    景衝和微笑道:“不,我作詩的功力很差呢。”這不是謙讓之詞,他真的是作不出好詩。


    雖然他不會作詩,可吟什麽詩卻也難不了他,韶明很清楚。


    “但你了解星宿吧?你給我說說星星吧。”


    “甚好。”景衝和溫雅一笑,牽起她,指看天上繁星,柔聲地為她解說。


    七天後,他們到達景衝和的家鄉。


    朱遠這才終於知道韶明要拜訪景衝和的雙親,並且是以私人的名義。雖然他也曾猜測過韶明南巡的用意,但一路上,韶明的確是在視察民情,他便信了,結果仍是沒料到還有這一著。


    接下來韶明讓朱遠和其他人離得遠遠的,別來打擾,她不打算拆穿身分,朱遠隻能派禁衛隱身隨扈。


    兩人在閑野稻田間的小道走著。南行一路上,許多事物都是沒有見過的,就連稻田,韶明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什麽稻作,幾時收成,景衝和一一對她說明著,慢慢地往他的家而去。


    由媒灼之言訂親,洞房當晚夫妻兩人才第一次見麵的不是沒有,可玄國並不那麽保守,由女子主動的紅紗日即是一例,所以直接帶姑娘回去見父母的親事也不少見。


    快到景衝和家門前,韶明抿抿唇,她多多少少還是會緊張的。


    她知道自己不會討好人,身為皇族,生長在皇宮之內,她脾氣也不是很好。


    “若你家人不喜歡我,我就把你劫走。”她眨眼笑道,卻不是說假。


    景衝和隻是道:“他們必然會喜歡你的。”


    “為什麽?”


    景衝和轉頭看著她,微微一笑,道:“因為我喜歡你。”


    韶明望住他,也跟著笑了。


    皇帝成親是國家大事!


    婚禮之隆重繁複自是也令人歎為觀止,可玄國有史以來都是皇帝迎娶皇後,女皇下嫁皇夫卻是前所未有,曠古未聞。


    正因為沒有先例,所以當司禮呈上皇室婚禮那厚厚一卷冗長至極的章程時,韶明朱筆一揮,婚典次序減成兩個,婚日剩下兩天,六禮隻在形式上做樣子,其實剩三禮,就這麽一直刪刪刪,刪掉了一大堆麻煩累贅的規矩,將整個婚禮縮減到最簡單。


    原本接旨得知女皇要嫁人,司禮驚訝得合不攏嘴,徹夜不眠將玄國禮冊翻個朝天,絞盡腦汁更改婚禮章程,不過這嘔心瀝血之作卻全都化為一縷輕煙,一下子就消失了。


    由於沒有前例可循,就沒有一定的規範,女皇嫁夫不適用皇帝娶後,亦不能用尋常男婚女嫁之禮,司禮也無法建議再多,至少韶明留下所有關於祭祀的步驟,司禮隻能接受,還想看若再有第二位女皇,肯定要訂下一個嚴謹的禮製了。


    即使如此,這個婚禮還是十分隆重盛大的。


    百官在淩霄城內觀禮祝賀,雖然一直很想見識“皇夫”究竟是何許人也,可惜距離太遠,實在瞧不出什麽端倪,不過女皇一婚嫁,表示玄國可能將會有儲君了,一些私下擔心的臣子,倒是真的歡喜,尤其是右宰相,又流下老淚了。


    皇宮內一片喜氣,皇宮外當然也是普天同慶。


    小老百姓無法進宮得見女皇和她的丈夫,所以便又開始穿鑿附會地猜測和談論,有人傳說那男子一定也是十分醜怪,又或者那男子必定是貪圖什麽,又或者那男子能人所不能……諸如此類,不過大家多半都是把酒言歡,醉了講些渾話,畢竟是一場大喜事嘛。


    這般熱熱鬧鬧,從白日到黑夜,不醉不歸。


    寢宮中,掛上了紅紗燈,宮女都退下了,隻留一對新人。


    案頭上的龍鳳紅燭搖曳燃燒著,身著新郎服的景衝和緩走到床榻邊,頭上蓋著紅布的韶明正坐在那裏。


    景衝和掀開她的紅頭蓋,韶明一抬眸,巧笑倩兮。


    “累了嗎?”她問,從早上到晚上,一連串的祭拜,繁複的宮禮,以及麵對百官的祝賀,一整日下來,真是要累煞人了。


    除了她本身不喜歡太麻煩,她想景衝和不適應這些,所以才刪掉許多章程。


    “累倒是不累。”景衝和微微一笑,即使典禮上被許多官員側目,他也沒有生氣。“隻是長了見識。”原來皇室的婚禮是這樣的。


    韶明看著他,道:“你若想反悔,還是有機會的,就算你現在逃跑,我也不會派人追你。”


    “玲瓏。”景衝和喚著她的名字,在她身邊坐下來。“我不會反悔,也不會後悔的。”他凝視著她。


    他知道她還存有疑慮,害怕他從此之後因她遭禍,始終沒辦法完全安心。


    韶明心裏感動,回視著他。他本就麵如冠玉,如今修飾打扮一番,更是好看得不得了,不過,她還是喜歡他一身布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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