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駭然地瞪著他,手指顫抖地指著他,好半天後才氣急敗壞地擠出了一句話—


    “亂講,你亂講!”


    “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己找他求證呀!”他閑閑地看著自己修飾得潔淨完美的指甲。“我們同榻而眠也不是三年五年的事呢,對了,他後頸有個小小暗青色的星狀胎記,極是特殊,你可瞧見過?”


    還不隻三年五年……小小暗青色的星狀胎記……


    她聞言險些暈死過去。


    那胎記她自然瞧見過了,她每天早上幫他梳發,有時衣領稍鬆了些,就可見到他頸後那小小的星狀胎記。


    不——現實何其太殘酷啊啊啊!


    “那、那你也不能隨便講出口。”她氣若遊絲,勉強撐著一口氣。


    “我也沒到處跟人說呀!”他一臉無辜。


    哪、沒、有?!


    喜鵲眼前金星亂冒,好不容易才抑下失控痛扁陌生男子的衝動,咬牙切齒的警告道:“總之,雷霆大人的形象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你是真心待他好,就得顧全他的立場,尤其是千萬不能讓這種話傳到皇上耳裏,聽到沒有?”


    “你這麽顧全他的立場,在乎他的形象啊!”妖豔美男子一臉恍然大悟,“你該不會也喜歡上他了吧?”


    “我才沒有!”她小臉漲紅了,嚷嚷。


    “也對。”他上下打量她嬌小如豆苗的個頭,沉吟道:“你倆確實是不太般配。”


    不知為何,喜鵲聽了這話忽然有種強烈想殺人的欲望。“不跟你說了!”她氣呼呼跑了,忽地又停住腳,回頭握著小拳頭狠狠威脅道:“要是再讓我聽到哪兒有這種傳言,我就找你算帳——抓你去浸豬籠!”


    妖豔美男子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好半晌後,嘴角緩緩地往上揚。


    “小麻雀護著大老虎,有意思,真有意思。”


    連續三天,範雷霆都沒有再見到那個吱吱喳喳的小人兒出現。


    清晨,他高大偉岸的身軀默默坐在床沿,好像在等待著什麽,卻始終沒有等到。


    原來會出現在門外的清脆擾人嗓音沒有了,每日會輕輕巧巧、細細為他梳發的那雙白嫩小手也不在了,就連在校閱台上時,他都覺得身邊少了一個人。是他把她嚇跑了嗎?


    他的心沉得像是壓了三山五嶽,連呼吸都變得格外困難。


    “頭兒。”門外響起輕敲,寒兵露麵,小心翼翼喚著。


    範雷霆緩慢地抬起頭來,“嗯?”


    “聽說喜姑娘病了。”


    話聲未落,隻覺一陣旋風狂猛而至,寒兵已經被一雙鐵掌箍住了胳臂,大力搖晃起來。


    “她病了?幾時病的?嚴不嚴重?請了大夫沒有?喝沒喝藥?為什麽現在才回報?”範雷霆說到最後一句已是咬牙切齒了。


    “頭兒你、你冷靜點,冷靜點。”一向沉默寡言的鐵戢開口安撫,一邊努力將被搖暈了的寒兵拖出頭兒的“魔爪”之下。“剛剛屬下請了大夫了,現在應該在診治喜姑娘——”


    眼前一花,那狀若瘋獅的大男人已經不見了。


    鐵戢頓時呆若木雞。


    寒兵終於幽幽轉醒,抖著唇瓣說了一句:“完了。”


    “你是說……”鐵戢還沒回過神來。


    “有那種夫人,將來咱們還有好日子過嗎?”寒兵欲哭無淚。


    早晚會被亂點鴛鴦譜,霸王硬上弓,捆了扔給某個如狼似虎的……


    嗚。


    “現在申請外調來得及嗎?”鐵戢也抖了兩下。


    “你說呢?”寒兵哀怨地白了他一眼。


    他們生是頭兒的人,死是頭兒的鬼,還能外調到哪兒去?


    就在兩名副統領怨嗟悲歎終身不保的當兒,在萬年紅娘居裏,因遭受重大精神打擊而臥病在床的喜鵲才剛剛送走了大夫,有氣無力地爬回床榻上。


    砰地一聲,房門碎成了一地碎片。


    她驚嚇地回過頭來,還未看清楚眼前是怎麽回事,已被緊緊擁入了一具強壯溫熱的胸懷裏。


    許是她病昏頭了,怎麽覺得這氣息好熟悉、好好聞、好……


    嚇!


    “雷霆大——”她三魂瞬間嚇飛了七魄。“人?:”


    此時此刻牢牢將她摟在懷裏的,不是範雷霆還有誰?“你病了?幾時病的?嚴不嚴重?請了大夫沒有?喝沒喝藥?”他的吼聲嘶啞驚痛。


    震得她發熱昏脹的耳際一陣轟轟然,隻覺得又打雷了,可是為什麽這吼得她耳朵發痛的雷聲,卻又令人感到出奇的溫暖,刹那間,滿胸的惶然無措全蒸發無蹤。


    連帶平撫治愈的,還有她這一顆三天來,揪疼不安的心啊……


    “哪兒難受,倒是跟爺說一聲……”懷裏的柔軟身子燙得似火爐,範雷霆一個心焦,手忙腳亂地急急將她推回床上,“爺去請大夫!”


    倏地衣角一緊,他低下頭看著緊緊攢住自己的白嫩小手,“喜子?”“大夫來過了。”她小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因病還是因羞,腦子亂糟糟成了團漿糊,可這點印象還是有的。“說配了藥,待會兒就送來。”


    他鬆了一口氣,黑眸布滿關切之色。“怎麽病了?”


    聽見他的問話,喜鵲泛紅的臉變得有些蒼白,內心交戰不已地咬著下唇。


    總不能承認說是自己急怒攻心,這才病倒的吧?


    話說回來,這男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就……就是有特殊癖好的,為何還總愛對她手來腳來,做出一些令人胡思亂想的曖昧舉止?


    一想到這兒,她又開始懊惱沮喪嗟歎了起來。“唉。”


    “是因為爺的事讓你累病了嗎?”他守在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得清楚明白,喜鵲囁嚅了半晌,想問些什麽,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心情沉重地搖頭。


    對這男人,她真是越來越不懂,也越來越迷茫了……


    “對不起。”一聲歎息低低響起。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你——你剛說啥?”


    “爺不該誤會,令你難做,”範雷霆心一絞痛,強迫自己硬擠出這剮心的話,“以後不會了。”


    雖然道歉這種話自他嘴裏說出來,簡直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自動從天上掉下來還稀罕難得,可是她在萬分感動之餘,還是搞不懂他後來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欸?


    喜鵲怎麽有種感覺,好像她和雷霆大人始終線頭沒搭到一塊兒,誰都不了解誰的明白啊?


    ……不行了不行了,她的腦袋早被高燒折騰得頭暈腦脹,又見到他憂醫的臉龐在麵前晃動著,揪得她一顆心古怪得難受,突然有股衝動想將他抱在懷裏好好安慰一番……


    她腦子燒壞了不成?!


    “唉……小的可以先睡一覺嗎?”她閉了閉眼,越想腦子越混沌。“睡醒了興許就有力氣回大人的話了……”


    “嗯,好。”胸口糾結著陌生無解的悶痛拉扯,吐不出也吞不下,他隻能默默地頷首,就要識相起身離開。


    陡然間,他的大掌被一隻微燙的小手抓緊。


    範雷霆詫然回頭,黑眸躍現了不敢置信的驚喜,看著她因高燒而通紅的小臉蛋。


    “別走。”她小小聲道。


    再顧不得深思細忖些什麽,就是本能地不想他離開自己身邊……


    “嗯,不走。”他坐回床邊,大手堅定地裹握住她的小手。“爺就在這裏,哪兒都不去。”


    喜鵲臉上浮起一抹歡喜,嘴角彎彎微翹,這才安心地靠著他的手掌,閉上眼,沉沉睡去。


    他就這樣穩穩地守著她,護著她,三天三夜來折磨了個天翻地覆的苦楚,在這一瞬間,雲散天青。


    凝視著她充滿信任的、甜甜酣睡的圓臉,盡管臉紅得跟熟透的柿子沒兩樣,呼吸聲也因生病而粗濁濃重得似打鐵的風箱,可他還是仿佛聽見了自己左胸處,一顆心直直失速淪落、深陷到底的聲音。


    總歸一句,這就是命啊!


    喜鵲這一病,足足在床上又躺了五天。


    其實她喝了兩天的藥之後,出了一身的汗,整個人已是感覺好多了,可偏偏範雷霆見著她想下床的動作,又是一陣橫眉豎目的暴吼,她為了避免自己往後得在耳聾的情況下過日子,隻好乖乖躺回床上當飯來張嘴、茶來開口的廢柴。


    這幾日他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連晚上睡覺都是靠在床沿閉目養神就打發過去了。


    五天後,她臉色紅潤了許多,他卻是滿麵於思、疲憊憔悴了不少,然而那雙黑眸依然炯炯有神,每每盯得她小心肝卜通卜通亂跳、慌亂不知所措。噯噯噯,這都是怎麽了?


    “雷霆大人,你這五天怎麽沒進宮當差?”在苦著臉喝完十全大補藥湯之後,她突然想起,抬頭問道。


    “爺已向皇上告假了。”範雷霆輕描淡寫地回道,把準備好的仙楂果塞進她愕然張大的小嘴裏。“咬著,甜個口。”


    仙楂酸甜滋味在唇齒間彌漫了開來,衝淡了苦澀的藥味,她滿足地唔了一聲,可咬沒兩下,又覺不對。


    “你這樣告假,不要緊嗎?”


    “還好。”他替她拿過了喝殘的藥碗放到花幾上,又立刻回來守在她床邊。


    “還什麽好啊?”見他這副不幹己事的淡然神態,喜鵲不禁有些焦急跳腳。“你是十萬禦林禁衛軍的總教頭,沒在皇城裏守著,要是被言官參上一本一或是教有心人趁機鑽了空子該怎麽辦?還有還有,我聽說那個沐將軍看你不順眼很久了,早想取你的位子而代之——”


    “你怎會知曉這等朝政之事?”他有些詫異,隨即臉色一沉,“寒兵那個碎嘴的。”


    她臉色一僵,有些心虛尷尬地嘿嘿幹笑了兩聲。“就,大家也是關心大人你,多聊了兩句嘛!”


    說也奇怪,那兩尊門神最近也是有事沒事就往她的萬年紅娘居跑,而且都還是趁他稍稍離開去煎藥或洗沐時,突然咻地飛進來跟她哈啦個幾句。


    喜鵲忽然覺得這幾天生病的好像不隻有她。


    “不礙事的。”


    “耶?”她迷惘地瞅望著他。


    範雷霆手上擰妥一方幹淨帕子,自然地幫她擦擦嘴邊,對摺後再仔細幫她拭手,語氣再平靜不過地道:“該吩咐叮囑的,爺都交代好了,至於沐將軍,更不用理他。”“可是……”


    “你先養好病再說。”他凝視著她,“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聞言,小圓臉瞬間紅透了。哎喲,幹嘛又天外飛來這麽一句教人浮想聯翩的話呀?


    話說回來,雷霆大人為什麽最近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總對她這麽好,這麽體貼入微?難道他是要和她……


    姊妹相親?!


    “咳咳咳……”喜鵲活像喉頭卡了顆鹵蛋,一時氣窒,嗆得連連猛咳起來。


    範雷霆麵色一緊,焦急地替她拍背。“怎麽了?難道剛剛的藥吃錯了不是?”


    你他姥姥的才吃錯藥咧!


    她咳得臉色激動漲紅,氣急敗壞地恨恨白了他一眼。


    可是見他一個高大漢子手足無措得像個孩子,滿臉關懷憂心,所有在喉頭排隊準備輪番飆出口的狠話,全又給咽回了肚子裏。


    “唉。”她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麽有人愛成天傷春悲秋、長籲短歎了。


    當這個世界演變成你看不懂也問不得的尷尬矛盾傷神糾結局麵時,唯一能做的,也就隻有歎氣而已啊。


    唉,君本英雄也,奈何做美人兮?


    那他的這門親事,她到底是管還是不管?


    “你的表情很奇怪。”他突覺一陣心驚肉跳。


    “再奇怪也沒你的奇怪。”她拋去了一個極度哀怨的眼神。“唉,算了,隻要你總教頭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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