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好奇,”王宗生嘿嘿笑,“胡家少爺既然不能人道,那你們要怎麽圓房呢?該不會他根本沒碰過你吧?”王宗生使了個眼色,讓兩名手下上前架住苗蘭蘭,苗蘭蘭眼看情況不對,朝他們撒了一把粉末--她一直都讓自己站在麵河大窗的通風處,因此那些粉末撒了王宗生和他的手下一頭臉。


    “這是什麽?”


    “老娘是做什麽的,你們不知道嗎?這是我梁嫂子的喪屍粉。”苗蘭蘭隨口胡謅道,“這粉末得用人的屍體磨成粉作材料,作工繁複但毒性劇烈,我本來是不想用的……”她故意頓了頓,用頭巾蓋住口鼻,那粉末確實有股嗆鼻的難聞氣味,一時間王宗生那些手下都捂著鼻子退到門口。


    “你們是不是覺得身子有點癢啊?”苗蘭蘭拿出她最拿手的嚇唬人技倆,配上她臉上的易容,再加上逆光,真是陰森滲淡嚇煞人也,“再過半個時辰,你們的皮膚就會開始潰爛,接著會長蛆……”


    王宗生的幾個手下真的被唬住了,但王宗生可不是第一次對付苗蘭蘭,他冷哼,“什麽喪屍粉?我家當鋪有好幾支千年老參,重陽道觀的張天師現在更是在我家作客,你這點小把戲他老人家三兩下就能破解!”他也不是完全不怕苗蘭蘭的那些怪粉,因為真的很癢,他一邊雙手不停地拍打全身,一邊對著手下怒喝,“還楞著做什麽?把她壓住,我今天倒要看看胡家少爺是不是真的不行!”


    她難道會乖乖等著被壓?當她外三裏混假的?


    就在苗蘭蘭已經準備跳窗逃命時,兩個彪形大漢走進鋪子裏來。


    “苗姑娘。”


    來的是胡家的保鏢,胡萬金在商界翻手雲覆手雨,因為為人豪爽海派,更是結交了許多道上朋友,所雇用的護院和保鏢自然不是一般匹夫,胡家的保鏢可都曾是江湖上名聲響當當的人物,兩名護院光是往門口一站,當下屋裏那些大肆破壞的小流氓被這麽一比,都像極了雜魚。


    苗蘭蘭倒是認得胡家保鏢的,但是這隻讓她尷尬至極,尤其王宗生剛才說了那句天殺的話……


    像要讓她更絕望一般,跟著進來的竟是忠叔和胡天命。


    “在大掃除啊?”胡天命第一次出府--這個身體是生平第一次,因此除了苗蘭蘭,沒人認得他是胡家少爺,但他那一身行當可不是下河區的人穿得起的,而且雖然白皙了點病弱了點,胡天命倒真是生得玉樹臨風,這下子連在下河區自比風流涕淌……不,是風流倜儻的王宗生,往胡天命麵前一站,也像個小癟三。


    忠叔也聽見了方才王宗生的話,臉色自是好看不到哪裏去,“不是,這些人看樣子是在找苗姑娘麻煩。”雖然不諒解苗蘭蘭,但王宗生這根本是不把他們胡家放在眼裏嘛!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你們是誰?少管閑事!”王宗生覺得胡天命很麵生,當下隻以為是個不明究理的外地人。


    原來這就是他在天上常看到的,地痞流氓欺負老弱婦孺啊!可惡!但他現在不是神兵,隻是隻弱雞,而且屋子裏的氣味讓他大病初愈的身子一陣難受,忍不住掩住口鼻咳了起來。


    “少爺你不要緊吧?”忠叔一臉擔憂。


    胡天命搖頭,他知道眼前他最好退到屋外去,可不知怎麽的雙腳就是不肯動,而且,既然讓他遇到這種地痞流氓欺負老弱婦孺的戲碼,這回怎麽樣他都要插手!


    要知道,以前他都隻能在天上跳腳啊!


    “把他們丟出去。”他一邊揮著手驅散那股難聞的氣味,一邊道,這幾天下來他發現少爺這個身分真的挺好用的,尤其是這個胡萬金捧在手裏,真真正正的“萬金”大少爺!


    胡天命生平第一次出府,陣仗自然不小,一次就帶了六名護院、四名仆役,那六名護院都能夠一手拎起一名小流氓,可見其孔武有力。


    “你是誰?敢管本少爺閑事,我爹不會放過你的!”從沒踢過鐵板的王宗生雖然被提起衣領,雙腳懸空,仍是吠個不停。


    胡天命看著王宗生,想到剛才這家夥講的話,過去的他是不會為這點小事生氣的,但現在卻不同,也許是他明白那句話其實是在侮辱蘭蘭姑娘,他揮手讓護院把王宗生放下,但幾名彪形大漢堵住門口,王宗生也沒有去路。


    “我是誰?嗯,好問題。”胡天命摸了摸下巴,“照你們凡間的講法,應該是蘭蘭姑娘的『前夫』吧。”是這個詞嗎?好像怪怪滴,因為最近讀的書沒講到這些。


    王宗生瞪著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接著才想起,傳言胡家少爺已經蘇醒,而且不再是傻瓜的消息,原來真的不假?


    胡天命走過去,其實他一開始隻是手癢,再加上悶了幾天,過去在天上除了守門,天兵天將們也是要日日操練的,他哪受得了這種日子?於是一拳很隨興、很開玩笑意味地就朝王宗生肚子揍了過去。誰知道……


    砰!


    王宗生身子向後一撞,粘在牆上,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暈過去了。


    呆住的,不隻胡天命。


    胡天命看著自己的拳頭,他很確定這個身子還有點虛弱,剛剛也很有分寸地怕這個嬌生慣養的手臂脫臼什麽的,沒敢使全力。


    看樣子,他又保留了一項神力……希望那倒黴鬼不會掛掉啦!


    把那群找碴的流氓痛揍一頓--爽!以前不能擅自下凡,所以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惡人使壞,那個恨啊!要知道,凡人沒事愛喊天嘲地啊什麽的,好像他們都無視人間水深火熱似的,他們也莫可奈何啊,天規如此,唉。


    苗蘭蘭在一旁雖然看得很痛快,但後來她也不由自主地看著胡天命。


    他真的醒過來了,身體康複了嗎?


    “你……身子還好吧?”苗蘭蘭站在門邊。當年她被休離時,甚至沒和他道別,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心虛。


    胡天命本來就好奇這個老是害他心悸的女人,看她站在門邊,寬鬆的袍子遮去她的身形,卻露出一張蒼老的臉,那讓他好奇地走上前去,睜大了眼,研究什麽古怪玩意兒似地看著她的臉,“你怎麽老得那麽快?”他記得苗蘭蘭嫁給他時才十六吧,如今他二十五歲,那她也才二十四歲才對。


    苗蘭蘭隻好取下易容的麵具和假發。


    胡天命看著那張臉,那張就在自己胸前,得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的臉。


    完了,他會不會沒命?他覺得他的心跳比過去想起她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而且他的臉好熱!


    他知道苗蘭蘭的長相,天庭美女何其多,苗蘭蘭比起來隻能算清秀。


    可是他突然間明白,在胡天命的生命裏,苗蘭蘭就是他這輩子遇過最美最善良最溫柔最可愛的女孩,那個純情少年的蠢蠢情懷啊,青澀苦悶又甜蜜,卻從來都無法說出口,在這一刻之前他都忍不住想取笑。


    但現在他笑不出來了。


    他的心好痛啊。


    “天命?”


    “少爺?”


    胡天命回過神,發現自己又淚流滿麵了。


    靠!真是見鬼的,這身體不是之前都沒有靈魂嗎?幹嘛還這麽多愁善感?


    胡天命隨手抹了抹臉,“沙子跑進眼睛裏了。”


    “……”


    苗蘭蘭知道胡天命不可能沒事跑到下河區來,更何況他這輩子從沒出過門,她心裏的愧疚始終是在的,“要不要到二樓坐下來喝杯茶?我把窗打開,那些味道很快就會散的,我剛才是騙那些人的,其實這些粉末隻是臭了點,大量接觸皮膚時會覺得癢,但沒什麽害處。”要不她自己也會有危險啊!


    “好啊。”不像忠叔和苗蘭蘭因為往事而瞥扭著,胡天命取過忠叔遞來的方巾擦臉,一點也不避嫌地像進自家廚房一樣好奇地尾隨著苗蘭蘭進到她鋪子裏,這邊看看,那邊摸摸,無一處不新奇。


    原來算命鋪子長這樣啊!話說回來,蘭蘭姑娘用什麽算命?水晶球?龜殼和錢幣?!


    屋裏的東西本來就不多,被那群流氓一鬧,基本上沒幾處完好,但幸好二樓沒被動過。


    二樓被當作倉庫兼作休息用,整理得很幹淨,胡天命簡直沒有一個大戶人家少爺該有的禮貌和持重,看到什麽新鮮的就湊上去瞪大了眼瞧,間或手賤地戳幾下,苗蘭蘭把茶杯拿給他,讓他的手有事可做,不要到處東摸摸西摸摸。


    “你身體好點了嗎?”


    “正在休養。”胡天命其實很好奇,對苗蘭蘭來說,“他”這個前夫是什麽樣的存在?她看起來不像討厭他的樣子。


    他來時有想過,一個少女知道自己嫁了個不正常的丈夫,她不恨嗎?就算是為了錢,她也不必對他那麽好。


    兩人陷入沉默。


    苗蘭蘭是尷尬的,她實際上不曾和胡天命相處過,當年她都是自說自話,因為胡天命根本不會回應,雖然有時她覺得胡天命是知道她在說什麽的,她相信他感覺得到,也看得到、聽得到,她把他想象成一個被困在不自由軀殼裏的靈魂,需要陪伴,需要排遣寂寞。


    也許那時她隻是利用這樣的想象來排遣自己的無聊吧。


    “你來下河區有什麽事嗎?”她想到派米的事,“你要去地藏王廟?”


    去那邊幹嘛?胡天命慢半拍才想到派米的事,“來看你。”


    他說得很理所當然,她聽得心跳漏了半拍。


    一半是為胡天命竟然記得她,一半是心虛。


    “呃……我……”她應該道歉吧?


    “剛剛那些人是什麽人?”屋子裏有趣的東西都看過了,胡天命總算轉移注意力。


    苗蘭蘭這才想到,胡天命這麽做等於得罪王家,雖然王家也不見得得罪得起胡萬金,可胡天命才剛康複,看他又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要是被王宗生逮到機會對他不利……


    話說回來,真正該擔心的是她自己吧?她都沒想到胡天命原來有怪力!


    “他是下河區的地頭蛇。”苗蘭蘭頓了頓,“你住的地方是上河區,而下河區這裏龍蛇混雜,王宗生家裏的勢力主要在下河區,經營的都是特種行業,就是所謂黑道,我建議你以後盡量不要到這裏來。”


    “為什麽?”胡天命一臉不明所以,“那你呢?”


    “我出生在下河區,跟你不一樣。”苗蘭蘭本來不想這麽說,但這會兒也不得不嘲諷地一笑,“下河區就是下九流的人住的,我對賭場、妓院、貧民窟完全見怪不怪,甚至跟他們打交道,一般好人家的女兒可不會這樣。”她希望這樣的暗示他能聽得懂。


    她叫他不要來,跟她的出生地有什麽關係?他是不是也要報告一下他的出生地?“我不知道我娘生我時在哪裏,賭場妓院什麽的我也滿好奇的。”他一副很希望她帶他去逛逛的期待模樣。


    “……”苗蘭蘭與同樣憂心仲仲的忠叔對看了一眼。


    她怎麽沒想到?胡天命雖然醒了,但他的想法可能跟孩子沒兩樣。


    “天命,”也許她該把眼前的大男人當成跟自家小妹同年的娃娃,於是笑得一臉溫柔誘哄,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像在哄孩子一樣,“我的意思是,下河區很危險,你身子還在靜養,不應該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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