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邊的卻不是白日裏眉眼帶笑的年輕人,而是個身披袈裟頭上頂著戒疤的大和尚。


    「正是正是,王爺可有所得?」大和尚笑嘻嘻地答道。


    被稱為王爺的人眉峰皺得更緊,冷聲答道:「智空,莫要故弄玄虛。」


    智空和尚見狀知道他是動了怒,連忙說道:「王爺息怒,和尚我哪敢在您麵前班門弄斧?您不覺得這女子有些特別?」


    玄衣王爺乍一聽沐清溪開口便聽出她就是牛車裏的人,當時心底便浮現出一句話「果真是‘色靜深鬆裏’」,這話自然不能對著智空說,他皺著眉半晌才淡淡地吐出四個字:「才貌俱佳。」


    能從他嘴裏說出這四個字已經是極難得了,大和尚頓時眉開眼笑,活像是自己家的閨女被人誇了似的,看得玄衣王爺更加不解。


    「是吧是吧,貧僧也覺得此女甚好,心思細膩,體察入微,又聰明又純善,關鍵不像京裏那些眼睛恨不得朝天的世家小姐……」


    「本王時間不多。」他淡淡地說道,打斷了智空滔滔不絕的吹捧。


    智空立時退去嬉笑正色道:「家師曾言王爺您‘龍困淺灘’,貧僧立誓要為王爺尋「乘龍之水」,如今業已尋到。」


    這下子,玄衣王爺的眉頭直接擰成了懸崖峭壁,額上的青筋跳了三跳,指著沐清溪遠去的身影好容易才克製住用平常的語調問道:「你說的水就是那小女孩?」


    看上去也就十一二歲,身量瘦小,不是小女孩是什麽?


    大和尚頓時啞口無言。


    「咳、咳,這……貧僧依照先天之數反複推算,確是此女無疑。」


    「本王今年二十又一。」言外之意,若是再大個五六歲,當她爹都夠了。


    大和尚一口氣哽在喉嚨裏,「要不您幹脆收個義女」這句話在玄衣王爺有如實質的冰碴子眼光下到底是沒敢說出口。


    「貧僧倒是缺個徒弟。」最終,大和尚摸索著下頜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須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玄衣王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你找本王來就是為了此事?」


    智空摸了摸光滑的禿頂,笑嗬嗬地答道:「哪裏哪裏,貧僧是為了來找徒弟的,嘿嘿,嘿嘿!」


    玄衣王爺心底輕歎一聲,搖搖頭,轉身離開了屋頂。


    智空和尚沒跟著,他沉默地坐在屋脊上,腦海中不停地回蕩著王爺臨走時留下的那句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苦牽累別人。」


    王爺,終究是下不了決心啊。


    但是,他一個和尚,怎麽拐了人小姑娘給他當徒弟呢?


    不好辦呀不好辦。


    蘭溪村的沐家外表看去並不奢華,甚至可以說很普通,比尋常農家也隻是新了點,畢竟才起了三年。


    越中一帶的冬日不像北方那麽冷,今年的雪已經算是反常的多,屋子裏燒著地龍,進屋便是熱騰騰的。但凡有棱角的桌椅擺設都用棉布包了角,易碎的瓷器、玉器更是一件也無。在這種環境裏,哪怕是稍稍疏忽一點,也不怕小孩子磕著碰著。


    回到家中的沐清溪半點不知自己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人盯上了,還莫名其妙地成了別人眼中的準徒弟。她向來畏冷,又在寒風裏站了大半天手腳都快沒了知覺。進了屋,接過錦繡遞上的熱茶喝了一大口,僵直的手腳才慢慢地暖和起來,跟錦繡商量起酒鋪的瑣事。


    這一家子女子多,又帶著個孩子,幾個男子,要麽還小,要麽不會種地。幸好她前世逃出火坑的那兩年遇見了大和尚,拜了他當師父,著實學了些本領,釀酒就是其中一種。這三年靠著賣釀酒方子和酒鋪的生意,她這一家子總算手頭寬鬆了些,有餘力讓客兒過得更加舒服自在。


    「昭和酒樓那邊的賬結清了,掌櫃說還想再訂一批烈酒和黃酒,果酒和甜酒要減一些。香塵閣裏……還要之前的花酒,越綿軟越好。」錦繡一邊翻看賬簿,一邊說著。


    沐清溪聽著,明白她為什麽停頓,昭和酒樓是縣城裏最大的一家酒樓,自從她想法子搭上以後,合作一直很順利,也是她手裏目前最大的進項之一。至於香塵閣,單說得利比昭和樓還要高,錦繡幾個跟著她從府裏出來的人卻都勸她放手。隻因這香塵閣其實是處勾欄院,她身為官家女,高門之後,跟這樣的地方有牽扯傳出去委實不好聽。


    隻是,那時她窮得快連客兒都養不起了,哪裏還能計較的了那許多。何況,前世剛剛逃出來的時候她連洗衣婆子和乞丐都做過,如今不過是做生意的對家名聲差了點。那勾欄院的管事在當時她一窮二白時與她談生意,肯將訂酒的單子給她,也算是雪中送炭,是以就算現在寬裕了,她也沒開口要斷了這樁生意。


    「小姐……」錦繡開口。


    沐清溪一手按住她的手,眉目裏浮現出幾分落寞,「姐姐想說什麽我知道,隻是那位管事到底是幫過我們的。我如今孤身在外,身份不過是個虛名,又有誰還記得我是誰?再者,這些事都是玄圭出麵,別人哪裏會想到我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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