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黑衣勁裝的男人,沿著翠嗚水榭的暗道,疾步而行。


    而帶頭者,正是年盛中。


    這暗道,聽說是前代當家為了方便溜出去玩而開鑿的,身為玉家的總帳房,他自然知道它的存在。


    畢竟,在玉衡之還小時,他們也曾從此暗道溜到外頭玩樂。


    隻是,他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再走這暗道,竟是為了擄走練凡,向玉府要贖金。


    “年爺,這女人人是怎麽回事,完全沒反應像是死了般……”後頭扛著練凡的男人問著。


    “擎天,放心吧,她隻是病重,方才我探過她鼻息,還有一口氣在。”年盛中快步走著,眼看入口已經逼近。


    “是嗎?”黎擎天有些懷疑,但還是加緊腳步跟上。


    “到了。”一到出口,年盛中微推開門,驀地一頓。


    “把人給我放下。”


    玉衡之拄著長劍,就站在門前,後頭還站上不少頤親王派守在玉府的侍衛。


    徐記恩和玉巽之已躲在門的兩側,等著趁他不備,將他拿下。


    “沒那麽容易。”年盛中一把將練凡拽進懷裏,讓玉衡之投鼠忌器。


    玉衡之瞅著麵罩死氣的妻子,她沒有反應,像是昏厥,亦像是……那股死亡的味道,如刃般刺入他心底,教他踉蹌了下,閉了閉眼,他長劍直指年盛中。


    “放下她,我還可以饒你一命。”他聲薄如刃,眸冷駭人。


    “事到如今我還怕你不成,想要她,就拿一千兩黃金交換!”年盛中五爪抓在她的頸項上。


    “放開她!”他向前一步,長劍在微暗的燈火下,綻現青冷光痕。


    “別過來!”年盛中喊著,那掐在練凡頸項的手又用力了幾分。“這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光是這一年來,你就虧空了多少銀兩……難不成,你真當我是死人,由著你揮霍光我玉家產業!”


    “你本來就該是個死人!十三年前那碗藥,要不是我下得不夠重,你早死了!這玉家產業也會落到我的手中!”


    玉衡之怔住。“你……是你下的藥?”那低啞的嗓音像是撕碎般。


    “告訴你也無所謂!我這招叫一石二鳥,隻要你一死,二房首當其衝,必定會被逐出玉家,我隻怪自己當時太大意,太快除去了你爹娘,否則有玉府大夫人當靠山,二房哪有機會坐大!”功敗垂成,但是無所謂,隻要他守著玉衡之,他就等同地下主子,但一個練凡卻將他的美夢打碎,要他怎能不恨?


    “混帳東西!”玉衡之怒火中燒,揚高長劍。


    這十三年來,他竟將真正的凶手留在身旁,聽信他的挑撥,錯怪二房。


    “大哥!”玉巽之忍不住出聲,就怕他真的衝動行事。


    “往後退!”聽到他的聲音近在門邊,年盛中吼著的同時,身形跟著移動。


    卻聽後頭的人喊著,“有人追上了!”


    就在年盛中往後看的瞬間,玉衡之一把衝上,長劍毫不遲疑地往他頸項而去。


    年盛中嚇得將練凡往他的方向一推。


    雖然及時收住劍勢,玉衡之一手攔住練凡,但一道銀光閃至麵前,他欲避已是不及。


    電光石火間,有人閃到身前,替他擋下致命的劍,往他身上一倒,鮮血噴濺了他一身。


    “二娘!”玉衡之喊著。


    同時,玉巽之已進入暗道內擒拿賊人,徐記恩趕緊抱住受傷頗重的艾夫人退到一邊去,玉衡之身形迅速,快劍擊斃年盛中。


    瞥視一眼,驚見二娘竟是頸部受創,血如泉湧,他急忙喊道:“把二娘送到子禮那邊,快!”


    徐記恩立刻將她抱起,疾步朝主屋的方向奔去。


    “要二爺趕緊過來。”玉衡之朝侍衛們大喊。


    侍衛們得令,也衝入暗道裏廝殺,而他已經無暇顧及戰況,抱起妻子直往主屋而去。


    來到主屋偏房時,艾玉葉已經躺在床上,而衛子禮攢眉不語。


    “子禮。”


    他朝他搖搖頭,再見他手中抱著練凡,連忙要他放置在一旁的錦榻上。


    衛子禮替練凡把著脈,玉衡之看了眼,確定妻子的狀況還算穩定,便走到二娘身旁。


    她頸間插上一根銀針,狀似控製住失血,但她一身是血……令人觸目驚心。


    “二娘……”他喉頭緊縮著。


    “衡之……對不起、對不起……”艾玉葉淚如雨下。


    帶著沉重的愧疚,她尾隨著衡之他們後麵行動,腳程慢的她到了那暗道出口前,麵對的正是衡之危急的一刻,她不假思索即撲上前去擋那一刀,義無反顧……


    他搖著頭,雙膝一跪。“二娘,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這些年來,他認為自己受創最重,認為二房處心積慮想要除去自己,與她避不見麵,不讓巽之插手家中產業,視二房為仇離。


    可他錯了,錯得離譜!


    這些年來,他誤信小人,將真正關心他的家人拒之門外。


    “我對不起你……”她伸手,顫栗得碰觸不到他。


    玉衡之趕忙握住她的手。“沒有、沒有,二娘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二娘……是我……”


    “我答應老爺要照顧你……我沒有做到……”


    她越說,他越是慚愧。


    “我隻想要你好……我自私……害了練凡……”


    “不……不是的……”眸底燙出一片熱意,他隻能緊握住她的手安撫著,“二娘,不關你的事,誰都不能預料命運,如果我是你,也會這麽做。”


    “巽之是真心視你為大哥,他內疚……”


    “二娘,我知道,你別說了。”


    “他……他……”艾玉葉張口,卻像是離水的魚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到底在搞什麽!為什麽二爺還沒過來?”玉衡之見狀,朝徐記恩吼道:“去把二爺找來,快!”


    被狀況震愕得說不出話的徐記恩忙不迭點頭,拔腿就跑。


    “二娘,別說了,不要再說了。”他語帶哽咽。“巽之就快來了,你忍忍,等等他。”


    “你對他……”


    “二娘,巽之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弟弟。”


    艾玉葉看著他,緩緩地抹開笑,滑落的淚水稀釋了口中不斷逸出的血水,接著雙目一閉,像沒了氣息。


    玉衡之見狀,拔聲喊著,“子禮!”


    衛子禮快步走到床邊,連施數支銀針,想要穩住艾玉葉的一口氣,但被握住的手,已經全然失去力氣,癱軟在玉衡之手中。


    他不斷地呼喚著,“二娘、二娘,巽之還沒來……巽之,二娘你再等等,別走得太快……”


    瞧,他一意孤行,到底造成了什麽?


    他在做什麽?他到底做了什麽!


    “娘!”


    他回頭,看著錦袍上沾血的弟弟。“巽之……二娘走了……”


    “娘……”玉巽之腳步踉蹌,跪在床邊。


    玉衡之往後退上一步,伏身平跪。


    他是天子驕子,盡管病弱多年,但傲氣不減,總以為沒有辦不到的事,然而老天卻給了他當頭棒喝,告訴他,有些事,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在擒拿賊人的過程中,年盛中當場慘死,而幾名山賊雖受了傷,但還是逃出玉府。


    此事交由府尹全權處理,玉衡之已經無暇處理。


    二娘去世,由弟弟守靈,他則守在玲瓏閣的寢房裏,看顧著依舊昏迷的妻子。


    一天兩天,他寸步不離,衣不解帶。


    等待,像把鈍刀狠狠地砍殺,卻不給個痛快,仿佛要將他淩遲到瘋狂,讓他抱著希望,逐漸墜落,仿佛告訴他,再不放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大爺,你已經兩天未闔眼了。到錦榻上休息吧,少夫人要是醒了,我會馬上叫醒你。”小彌啞聲道。


    府裏禍事接二連三,她惶惶不安極了。


    “不……”他搖頭拒絕,“我要等她醒來。”


    就算要送她走,他也要好好再跟她聊過,至少讓他騙騙她,別讓她太驚慌,別讓她一醒來就看不到他。


    “可是……”


    小彌正要再說什麽,瞥見練凡的眼睫動了動,喜出望外地低喊,“少夫人?”


    玉衡之立刻坐直身,輕撫著妻子瘦削的頰。“練凡,醒醒。”


    她艱難地動動眼皮,虛弱地張開眼,瞧見他雙眼布滿血絲一臉憔悴,忍不住啟口問:“過了幾天了?”


    總是如此的,以前她每回沉睡醒來,爸媽總是憔悴得讓她心疼。


    “兩天。”他輕勾笑,“想不想喝點水?”


    “嗯。”


    他輕柔地將她扶起,讓她靠在胸口上,小彌已經俐落地倒來一杯水,他慢慢地喂著她。


    那茶水潤了她喉間的幹澀,教她感覺舒服許多。“對了,年爺……”她記得自己昏厥之前,看見了年盛中。


    “都沒事了。”


    “喔。”她乖巧的應了聲,聽著他沉而勻的心跳聲。他不多說,她也不多問,隻要大夥沒事就好。“不過,我夢到二娘……”


    聞聲,玉衡之喉口一陣酸澀。“是嗎?”


    “好怪……二娘像是要去旅行,問我要不要一道去,我問她要去哪,她沒告訴我……”她疲憊地閉上眼。


    玉衡之心間顫了下。


    而小彌早已別過頭,不敢讓她看到她的淚眼。


    “……過幾天,等你身子好些,我正打算帶大夥到聚祿城走走。”


    “真的?”練凡抬眸瞅著他,卻瞧見他下巴初生的胡髭。“嗯,我一定趕緊養好自己的身體,我們一起去走走。”


    “嗯。”他喉頭抽顫,淚水盈在眸底。


    “爺兒……我沒事。”她試圖安慰他。


    “當然。”


    “別擔心。”


    “我才不擔心。”


    她驀地勾笑,“那就好……”


    玉衡之笑著,卻無比淒惻。


    好什麽?為什麽直到這個時候,她還可以毫無怨懟?


    “爺兒……”


    “嗯?”


    “我有點餓呢。”她笑得靦靦。


    “真的?”他詫異極了,忙道:“小彌。”


    “大爺,我馬上去準備。”她笑顏逐開地應著。


    “你今天沒說我是饞鬼。”練凡摩挲著他的頰。


    “……你這個小饞鬼。”


    “爺兒?”手上突覺一陣濕意,她想要抬眼,卻被他壓住。


    玉衡之親吻著她的發頂,想緊緊擁抱著她,然而光是想擁住她,就讓他恐懼不已。


    他怕靠她太近,又會害了她。


    恐懼如附骨之蛆,幾乎教他喘不過氣。


    “爺兒,我會多吃一點,我會乖乖吃藥,我一定會沒事的。”練凡喃著,強撐著萬斤般的眼皮。


    她不餓,她很疲累,可是她必須吃,不然她沒有體力對抗病魔。


    她必須要好,一定要好……否則,她怎麽對得起他頰上的那抹濕意。


    練凡難得地吃了大半碗粥,也忍著反胃,把湯藥給喝得一幹二淨,小彌因此開心不已,看在玉衡之眸底,卻是無比沉重。


    待在練凡身旁,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留下三個丫鬟和徐知恩後,他才回到自個兒的寢房,吩咐了徐記恩去將玉巽之找來。


    他坐在案前,看著早已攤開,卻尚未寫下隻字片語的紙麵。


    硯台裏的墨水早已幹涸,他注視良久,才添了些水,重新磨墨。


    拿起筆,蘸了墨,欲下筆,卻又頓住。


    他該寫,立刻她寫,絲毫不能延遲,可是……手握得死緊,顫得厲害,下不了筆。


    瞪著筆,胸口翻騰,一陣陣腥甜直逼喉口,他攢緊眉硬咽下。


    “大哥。”


    玉衡之一頓,沒抬眼,隻是繼續瞪著依舊空白的紙麵,然後用力起閉了閉眼,飛快地運筆,一氣嗬成地寫完,交到弟弟的手中。


    玉巽之一身素白喪服,瞪著他遞來的休書。


    “大哥,你……”


    “明日挑個吉時,將二娘葬於祖墳,然後……”他緊握著筆,狀似失神地說:“最遲三天內,你帶著練凡往南走……要是聚祿城不夠遠,再往入烽城,要是還不夠遠……你就帶她去豐清城。”


    “大哥……”


    “對了,記住到聚祿城時要多停留一日,因為我已經要知恩派人知會那邊的下人,將別院布置成喜房,到時候你就……”他長睫垂斂,頓住話語。


    玉巽之沒開口,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對她……”話到一半,像是梗在喉口,怎麽也吐不出口。


    “大哥,也許我們可以再想其他……”


    “沒有辦法!”他突然吼著,把手中的筆硬生生折斷。“如果還有辦法,我又何必休妻?如果還有辦法,我又怎會要你娶她!”


    如果還有辦法,他又怎會舍得讓她離開?


    “大哥,那麽,你是真的要迎娶緣?”


    玉衡之笑得冷獰。“她不是一心想要嫁給我?既然如此,就讓她嫁進玉府,沒有媒聘、沒有拜堂,我要她當一輩子的活寡婦。”


    反正,他剛好需要一名妻子,她就是個現成的人選。


    “大哥……”


    “你要善待練凡,要是她身子好轉,記得捎點消息給我,讓我安心。”


    他攢起眉,“大哥,我當然會善待她,但我和她不會拜堂,也沒有媒聘……更不會有夫妻之實,她不也是個活寡婦?還是,你要我……”


    “不然,你要我怎麽辦?”玉衡之笑得慘澹。


    玉巽之不禁長歎一口氣。


    為什麽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


    半夢半醒間,練凡聽到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不由得張開眼。


    隻見小彌正在收拾她衣櫃裏的衣裳。


    “小彌,咱們要去旅行了嗎?”


    她被嚇得狠狠震了下,吸了口氣,才緩緩走到床邊。“少夫人,你醒了,餓不餓、渴不渴?”


    她有些心虛,意外少夫人竟在這時醒來,畢竟現在才晌午過後,這些日子,少夫人總是睡到晚膳時間才醒,而爺兒們原是算趁著天黑之前,趕緊起程,前往聚祿城。


    “小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練凡笑問。


    “喔,是呀,大爺說要去聚祿城走走,所以我正在收拾少夫人的衣裳。”小彌又走回衣櫃前收拾,背對著她問:“除了衣裳外,不知道少夫人想帶什麽?”


    “啊……我的日記。”她指著擺在梳妝台上的簿子。


    “這本?”小彌走到梳妝台前,替她把日記取來。“少夫人,這到底是在寫什麽?為什麽叫做日記?”


    她曾經翻過,可是因為不識字,翻了也沒用,不過教她意外的是,少夫人不但識字而且還會寫字。


    “日記就是用來記錄生活的點滴……”她接過日記。“小彌,扶我起來。”


    “少夫人要不要用膳,我去準備?”


    “嗯,好啊。”


    “少夫人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小彌喜出望外地說,立刻起身,仔細地闔上門板才離去。


    練凡倚在床柱上,翻看著日記,卻聽到外頭有雜遝腳步聲經過,她不解地皺起眉,試著下床。


    有些難過,不過比前兩天的狀況好多了,應該是衛大夫的藥奏效了吧。


    她朝門口的方向走,打開了門,意外瞥見一抹紅從玲瓏閣外的拱門經過,不禁一愣。


    會從玲瓏閣前經過的,通常都是要去翠嗚水榭主屋的。


    而那抹紅很像是……驀地,她瞧見另一抹紅從拱門外走過,頓住,兩人四目對望。


    練凡用力地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看走了眼,可是不管她眨幾次眼,那抹紅也沒有消失,那個她最愛的男人正穿著一身大紅喜服……


    看錯了吧……是她看錯了吧……


    她踉蹌地往前走,想要再走近一點,確定是自己看錯了,但她越是靠近,那抹身影就退得越快,直到她心急的絆倒,跌撲在地。


    “啊……”她哀呼了聲。


    那哀呼,教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卻不敢走近她。


    看起來於軒說的法子,是有效的……他不過休了她再另娶,她便已能下床走動了……所以,他現在更不應該接近她。


    可是,她跌坐在地……她垂著臉,哭了嗎?


    半晌,練凡抬眼,漾著笑。“爺兒,我們不是要去旅行嗎?”


    “……”


    “瞧,我還帶了日記,想要記下到時候瞧見的各種東西呢。”她揚著還握在手中的簿子。


    玉衡之握緊雙拳,逼自己必須冷漠,必須無視。


    “我們要去幾天?聚祿城好不好玩?那裏有沒有你愛吃的餅?”他越不回應,她問得越急,仿佛自己要是不多說些話,就會被沉默給逼得窒息。


    “住口,別再說了!”他惱聲咆著。


    “你怎麽了?”她一震,唇角的笑意褪去。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休了你,正在迎娶新妻!”他氣得渾身發顫,但氣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和這無奈的命運!


    “為什麽?”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不解地問著。


    “因為我不要你了。”他痛眯著眼。


    如今才知道,原來說出違心之論,竟是如此磨人。


    “為什麽?”


    “因為我最討厭你的笑容!”


    不,我最愛的就是她笑眯眼的模樣,仿佛沒有半絲黑暗,透著微光,籠罩著他、包圍著他,他是如此眷戀向往,渴望與她共度一生。


    可是,他不能。


    豆大的淚珠滑落,她顫著唇,揚著笑緩緩爬起身。“你又要嚇我了。”


    玉衡之掙紮地往後退一步。“我不要你,打從一開始我就要你離開!這一次,你就跟著巽之一起離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他的決定是對的,就算再不舍、再痛,也必須要送她走。


    練凡抽了口氣,笑容被撕碎了。“你如果不要我,為什麽還戴著我送的白玉束環……”


    玉衡之二話不說地拔下頭上的白玉束環,往她麵前一丟,硬生生裂成兩半。


    鏗的一聲,碎的是練凡的心。


    “給我走,馬上就走!”玉衡之吼著,轉身就走。


    走,他必須走,否則再見到她的淚,恐怕他的愛會將她捆綁到她失去呼息。


    練凡垂著眼,看著裂成兩半的束環,視野一片模糊,力氣像是瞬間被抽走,她無力地跌坐在地。


    她的手在地上摸索著,緊抓著一半的束環,抬眼要找,卻找不到那另一半,一如她,已經失去他了……


    “少夫人,你怎麽會在這裏?”端著膳食而來的小彌飛步跑來,木盤一擱,將她扶起。“你有沒有哪裏受傷?”


    “小彌,幫我找,另一半不見了……”她不斷地找著,眼前忽明忽暗,一片花白,像是要吞噬她的意識,可她卻強撐著。


    “這……”看著她手中握的白玉束環,小彌皺起眉。“難道你看到大爺……”


    練凡一頓,唇瓣輕顫著。“小彌,他不要我了……”


    “少夫人。”小彌緊擁著她。


    這是天意嗎?她竟在這當下醒來,目睹了大爺娶妻……


    “這一次……他真的不要我了,真的趕我走……”她喃著,意識一抽,昏厥過去。


    “少夫人!快來人、快來人!”小彌拔聲喊著。


    天啊,為什麽老天要這樣對待少夫人……為什麽?


    掌燈時分,玉府燈燦如畫。


    本該是洞房花燭夜,但新房裏卻隻有玉衡之一人,他褪去喜服,換上練凡第一次要他穿上的鴨綠黃錦袍。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身影緩步來到房外,推開了門。


    “爺兒。”


    坐在錦榻上,狀似閉目養神的玉衡之微抬眼。“走了?”


    “是,知恩和衛大夫也跟著隨行,爺兒放心吧。”徐記恩噙著濃濃的鼻音道。


    “是嗎?”他垂斂長睫,像是萬般疲憊。


    “是。”徐記恩頓了頓,輕聲問:“爺兒,已經很晚了,要用膳嗎?”


    “不。”他輕咳兩聲。


    “爺兒怎麽在咳了……要不要去把大夫給追回來?”


    “不用了。”他起身,朝門口走去,不斷地掩嘴低咳。


    徐記恩一臉擔憂地尾隨在後。


    玉衡之走出房外,繞到玲瓏閣的拱門前,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出神。腦海中不斷飛掠她淚流滿麵的模樣,像有把鈍刀刨進心裏,引起他一陣劇咳。


    “爺兒,今兒個風大,還是進屋歇息。”徐記恩趕緊向前,輕拍著他的背。


    他喘著氣,想著練凡傻氣地拍著他的背,就算想要小解也不敢離開,那欲語還休的嬌俏模樣,教他笑了。


    如今,他的身體似乎又起了變化,那麽,她會好一點吧。


    “爺兒?”徐記恩不解地看著他一會攢眉一會兒揚笑。


    更教他擔憂的是,主子的笑……像是無聲的哭泣。


    玉衡之搖著頭,轉身要離去,眼角餘光卻瞥見圍牆邊的牡丹叢下,綻放著微暈的白光,他走過去拾起,驚見竟是他下午時,摔裂的另一半束環。


    那束環上雕著一隻鴛鴦……原本是一對的,如今卻是形單影隻,和他一般。


    不禁想,他怎能狠心地這樣對她?


    “爺兒,要是真想少夫人的話,為什麽不……”


    “如果我以擁有,又怎會放手?”他喃著,低啞苦笑。“我寧可她在同一片天空底下好好活著,而不是死在我的懷裏……”


    正因為愛她,他才不得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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