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就有三個年輕人快步從門裏出來,開了車門和奚紀桓簡單地問了好,利落地把社刊往下搬。


    “先拿這一摞。”奚紀桓向其中一個招手,下巴一點簡思腿上的。


    簡思很感謝,他全安排好了,沒讓她愣頭愣腦地去詢問打聽。他卻沒給她道謝的機會,“你跟著他們去核對一下數量,做下簽收,然後就在廳裏等我,我很快。”


    “我還是自己回去吧,奚總,你忙你的。”她很小心地說。


    奚紀桓瞥了她一眼,“你剛來的時候不就會說是嗎?現在話怎麽這麽多?過試用期了?”


    簡思一愣,淡淡笑了笑,是啊,她和他已經不似前幾天那麽陌生。


    “等著吧,一會兒還有工作。”奚紀桓不耐煩地皺眉,開門下車,簡思也急忙跟著下來,三個年輕人拎著幾疊書已經到了門口,簡思怕落後找不到他們,快步追上去,也就顧不上奚紀桓的去向了。


    交接工作極其簡單,沒一會兒就完成了,簡思回到一樓大廳,廳裏有專門的會客區域,放了不少沙發,很多來辦事的人坐在那裏或等待,或打電話,她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毫不惹人注意。


    他……也在這棟大廈裏麵嗎?將成為這大廈的主人?


    她打量著周圍,心情難以分辨,竟是無喜無憂,一片漠然。


    廳裏的工作人員都起了些騷動,突然都忙碌起來,表情也嚴整不少,幾個人走進來,帶著難言的氣勢,保安在敬禮,前台小姐在微笑點頭,陷在沙發群中的她默默轉動視線。


    認出他並不難,因為他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個。總是躲閃別人目光的她,難得直直地看著一個人,她要看清楚他,看清楚她和他之間差別,如同一身寒鄙的她和周圍略顯奢華的裝飾一樣……勢如雲泥。


    他目不旁視地昂然走過,她知道,他沒看見她。過去……即使在人頭攢動的校園裏,他也能一眼瞧見她。


    他變了,變得很厲害,就如同她自己也變得很厲害。


    印象裏,他不過是個比同齡人心思深沉的男孩,如今已經是豐姿凜然的男人了,而且,是非常出色的男人。那記憶中的眉眼,比她自己料想到的還印象鮮明,隻是……冷冽的淩厲眼神很陌生,一臉的寒威很陌生,漸漸她發現,全部的全部,都很陌生。


    他已經和同行的幾個人進了電梯,她垂下眼睫,隻這一眼已經十分足夠,她和他終於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手機震動起來,她以為是奚紀桓找她,接起來卻發現是蔣正良。他的聲音一如往常般體貼溫暖,“我聽張柔說了,你今天在外麵,晚上過來和我們一起吃個飯吧,可以吃簡單點兒,不會讓你太晚回家。”


    我們?正良和張柔終於挑明了?張柔那樣的女孩子,真的很應該找正良那麽好脾氣的人。對於他的邀約她有些猶豫,蔣正良也發覺了,補充說:“我有話對你說。”


    她嗯了一聲,聽正良說了時間和飯店,他細心地選了間離她家近的,她的心感激得有些發疼,這無法報答的善意,每一筆……都像是債。


    奚紀桓從電梯裏出來,直接把目光掃到等待區,他已經有些了解她了,她絕對不會站在非常醒目的地方,果然,她垂著頭坐在角落裏,原本就瘦弱,默默等待的樣子更顯得單薄淒涼。這種脆弱的、嬌柔的美如今已經不流行了,至少錢瑞娜就背地裏批評過她,在錢瑞娜眼中,這樣沉默,忍耐,羞澀的個性,簡直就是陰暗和怪異,心理疾病的一種。


    奚紀桓聽的時候雖然一笑置之,卻不讚同。美麗就是美麗,這和流行有什麽關係?難道獨立的大女子主義流行了,小兔子型的姑娘就都該去死嗎?簡思就是漂亮,不容置疑的漂亮,所以他格外討厭她低下頭,似乎美貌是她的罪惡一樣。


    他聽張柔說她的家庭可能很艱窘,這是她總一副驚弓之鳥樣子的根源?他在富裕的條件下長大,武斷的認為來自貧困人家的孩子不自信是很正常的,他並不覺得她有哪裏怪!


    因為總是低頭,每次別人很靠近了她才能發現,她連忙站起來,禮貌的聽奚紀桓吩咐,他說了還有工作。


    “已經11點了,先吃飯去。”他說,不給她任何表達意見的機會。


    “我……”簡思皺眉,她不想和奚紀桓單獨在外麵吃飯,不想和奚紀桓這樣的人有工作以外的任何交往,今天尤其不想。“奚總,到底還有什麽工作?”她站在那兒沒動。


    奚紀桓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拒絕,回身挑眉看了她一眼,“就是吃飯。”他沉下臉,倒不是生氣,隻是想嚇嚇她,通常這招很好用,但似乎今天例外。


    她的長相永遠讓她的拒絕顯得軟趴趴的,雖然她說的斬釘截鐵,“我還是回公司了。”


    她突然不想理會奚紀桓的反應,多少年了,她第一次想不管不顧地任性一次,她隻是想安安靜靜地做一份工作,隻是想“本分”的生活,或許奚紀桓沒有別的意思,但她還是覺得危險。今天,她尤其覺得應該不顧一切的遠遠跑開。


    自顧自跑出大門,潮濕的風吹在臉上,她才有些清醒,或許她得罪了她的老板,這麽多天的小心翼翼,對這份工作的珍惜重視,或許因為剛才的衝動付諸東流,她哪裏還有發脾氣的資格?


    她握緊拳,步履淩亂地向前走,甚至連方向都沒去分辨。其實早就料到如果還能與他重逢,必然是這樣的身份懸殊的場麵,她……還是沒做到完全的漠然。她可以直視他,不用虧歉的低下頭,這個世界上,總是她對不起別人,唯獨他,她不欠他一分一毫!他欠她的,她不想追討,隻求今生再無瓜葛,他悠然地生活在他的雲端,她艱苦在荊棘中攀爬,隻是這樣就好。此刻讓她痛苦的,是這個卑微的願望,她再一次深刻體會到,生活已經把她變成一個多麽卑賤的人。


    她痛恨這樣的自己。


    身後有車按了聲喇叭,她沒回頭,接著她聽見奚紀桓叫她的名字,他已經開車追上她,緩行在靠近她的車道上。


    她很煩躁,卻再沒剛才甩手而去的勇氣,默默停住腳步,竟然愣住了。


    “你是要回公司嗎?”奚紀桓皺眉,但沒她預想中的不悅,“上車吧。快點兒回去還能趕上公司的飯。”


    她不知道說什麽好,“快點兒!你沒發現我在逆行嗎?警察來了一頓飯錢就被罰走了!”他蠻橫催促,很不是滋味。


    她不好再耽擱,剛伸手想拉開後車門,車鎖砰地落下,她不知所措,他忍無可忍地低吼一聲,“前麵!”


    她坐上他旁邊的位置,他迅速掉頭,幸好嘉天附近的馬路寬闊,車流不大,他順利地轉了過來。


    “剛才……發生了什麽事麽?”他冷淡地問。


    她交握的雙手一顫,略顯倔強地搖了搖頭。


    他撇嘴,“我還以為你受了什麽刺激,說是要回公司,方向都弄反了!原來是單純的路癡!”


    他一如平時的譏嘲讓她意外的得到了放鬆,他沒生氣,她的生活……並沒起任何變化。


    回到公司並沒看見張柔,錢瑞娜見簡思回公司吃飯,一副很幸災樂禍的樣子,倒好像她揀到了什麽便宜。


    奚紀桓不是個坐得住板凳的人,下午就沒再見人影了,簡思按照約定的時間提早收拾下班,平時早退的總是錢瑞娜,今天她早走讓錢瑞娜分外高興,仿佛終於在簡思身上看到點兒正常人的反應。


    即使稍微早到,蔣正良和張柔還是比她先來,簡思走進飯店的時候他倆正在低低交談什麽,張柔抬眼看見她,眼神比往常多了些憐憫,表情也更柔和,簡思直覺地知道,正良一定把她的事告訴了張柔。


    她不怪正良,往事就是往事,她阻止不了任何人提起。


    正良對她很熟悉,所以並不勉強她點菜,隻問了問張柔就點了幾道,裏麵大多是簡思愛吃的,“給阿姨的臨走再點,回家還是熱的。”


    “不用了。”簡思連忙拒絕。


    “省得你回家再做飯,那你媽媽要等到什麽時候。”張柔插嘴,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等待上菜的時候,張柔盡量裝作無心,“今天我和正良一起去逛街,哦,你可別對錢瑞娜說漏了,她要知道我下午不是去辦事以後還不跑飛了?”她特意打了個哈哈,“快要換季了,到處都在打折,我買了不少衣服,也給你帶了幾件。”她從自己的椅子下扯出一堆紙袋,推給簡思。


    簡思尷尬地看著腳邊的大袋小袋,“副總……我不能收。”她並不是客氣,這樣的盛情讓她無法負擔。


    “私下就叫我名字吧。”張柔看著她青白的臉色,知道這樣的禮物多少都會讓她難堪,“好吧,簡思,我開門見山的說了。下個月副總辦公室就要獨立出來了,你是我的助手,出門辦事的機會很多,把你打扮漂亮了,我也有麵子,這是於公。於私……你就當我收買人心吧,希望你能更賣力地配合我工作,好好配合喲——”她狐狸一樣笑笑,有些頑皮,沒把簡思逗笑,卻把蔣正良逗笑了,“表現出色的話,我會考慮縮短你的試用期。”


    “副總……”簡思知道張柔這麽說,隻不過想讓她能有更好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思思,收下吧,私下裏,張柔也是你的朋友。”蔣正良靦腆地笑了笑,“我們要結婚了。”


    簡思衷心地祝福了他們,這是她近些年聽到的難得的好消息,這讓她格外歡欣。如果她還有什麽走運的事,就是擁有正良這樣的朋友,雖然這份友情對她來說也有些沉重,但畢竟她不會生存的那麽絕望,還有願意幫助她的人。


    “我去下洗手間。”張柔看見簡思笑了,心情也大好,笑眯眯地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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