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勾起的往事


    修長的大手,一下下撫過沐千尋的頭頂,緩緩的,暖暖的,窩心的舒適。


    “為什麽不告訴我?誰讓你自作主張的?”


    背對著沐千尋,慕宥宸的聲音聽起來柔柔的,沒有一絲責備之意。


    沐千尋輕輕的爬在桌邊,歪著腦袋,眼眸微閉,鬧騰一番,似乎用上了畢生的力氣。


    渾身都是酥的,提不起一絲絲力氣,她隻想安安靜靜的躺在這裏,什麽也不想,好好的睡一覺。


    “告訴你了,你會答應嗎?”


    沐千尋的聲音依舊帶著哭腔,時不時的胸口抽搐,自己都記不得,有多久,沒哭的這般傷心過了。


    慕宥宸滿眼的自責,慢悠悠的揉著她的臂膀,附身,下巴抵著她的頭頂:


    “傻丫頭,不告訴我,我就會答應了嗎?


    還疼不疼了?”


    “疼,心疼,你怎麽就那麽傻?你就不怕你有一天會後悔嗎?”


    “為何會後悔,我此生沒有可以後悔的事,唯一後悔的就是,沒能早一點遇見你,在你遇見…慕如風之前遇見你,那樣,你就不用遭受那麽多了。”


    一句稀疏平常的話,竟又讓沐千尋濕了眼眶,也許,她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配合怪神醫的醫治,給他生個可愛的孩子,在他們垂暮之年,能夠承歡膝下。


    “尋兒,你也該餓了吧,我先送你回屋,再去把這些拿去熱熱。”


    單手扣著她的腋下,利落的將沐千尋抱在懷中,在她腫腫的眸上輕柔一吻。


    沐千尋溫順的靠在慕宥宸的懷中,一動不動,呼吸輕柔,如同一隻熟睡的貪婪的狸貓。


    他對世人皆是冷漠無情,毒舌刻薄,唯獨對她百般疼惜,渴了餓了,都一一放在心上,無論前世受了多少苦,有他便足夠了。


    慕宥宸熱好早膳,沐千尋已經縮在床榻之上睡過去了,胸口還是偶爾的抽搐,睡得安心。


    給怪神醫端過去,怪神醫倒好,掃都沒掃他一眼,他也懶得奉承他,轉身就走。


    高傲的人,最看不慣的,就是與自己一樣高傲的人,就算是有求於人,也不讓步半分。


    門被合上,隻聽的屋裏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響徹雲霄,震的腳下的地板都一顫一顫的。


    慕宥宸腳下一頓,頃刻間黑了臉,耐著性子沒有衝進去,一走了之。


    很顯然,怪神醫是將他送進去的飯菜給掀了,念及沐千尋還用的著他,才沒有發難。


    既然他不識好人心,就不要指望他送第二次進去,他大可裝作什麽也沒聽到,反正,他們又沒有做錯什麽。


    屋內,怪神醫坐在桌邊,神情恍惚,眼神渙散,眼角似乎還噙著淚光。


    地上混作一團的飯菜,破碎成瓷片的碗碟,顯得格外淒涼。


    就算是當日身受重傷,怪神醫也倔強的要死,強硬的唯我獨尊,仿佛那鉤鎖傷到的,根本就不是他的皮肉。


    沐千尋從未見過這樣脆弱不堪的一個怪神醫,這樣的怪神醫才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模樣。


    不過,他這個樣子是不會展露在人前的,除了自己,他誰都信不過,就算是沐千尋二人,他也照樣信不過。


    是,沐千尋與慕宥宸二人都沒有惹到他,隻是勾起了他傷心的往事罷了。


    至今,離當年那件事,已經二三十載了,他卻仍是無法忘懷,輾輾轉轉的痛,密密麻麻的遺憾,侵蝕著他每一個不得安寧的午夜。


    皺巴巴的手托著額頭,一滴淚在鼻梁上打轉兒,消瘦的下巴不住的抖動,喉嚨中含含糊糊的哽咽。


    盡管已然年邁,盡管對情情愛愛已然麻木,當年之事,當年的自己,也早已在記憶中模糊成一團。


    可那一晚,每一幕,卻都深深的留在心頭,揮之不去,如同一個噩夢,牽絆著他,無休無止。


    他也曾行善救世,遵從醫者的本分,懷著一顆善心度世,二十三歲便已經名揚部落。


    年輕人,就算是再傲氣,也仍舊渴望讚揚,難以全然拋開那些過眼雲煙。


    每每聽見他的名字流傳於市井街市,小鎮城池,嘴角都會不自覺的微揚。


    過了年少,那讚揚,那風頭,成了他最怕,最不想提及,最折磨他,也最難以忘懷的事之一。


    許是太過孤傲,仰望的人多,親近的人少,少年時分,怎麽受得了日複一日的孤寂。


    大半輩子,名利雙收,卻依舊是孤身一人,每每看著燃起的萬家燈火,成雙成對的布衣夫妻,都忍不住心生豔羨,又刻意裝作完全不在乎。


    眼看著,到了兒女承歡的年紀,還是無傾慕之人,他一度以為,他就要如此了此殘生了。


    後來,在月朗星稀的夜裏,在散發著腐爛氣息的屍堆裏,撿到她。


    那時的她渾身都是髒兮兮的血漬,唯有那雙撲閃撲閃的,滿是淒楚的眸,證明她還活著。


    她的手掌抓住他的腳腕之後,就再也沒有鬆開過,直到如今,他的腳腕還拽著一隻手,一隻欲要將他拖拽到地獄,卻遲遲不肯下手的魔爪。


    她生於鄉野,苦於戰亂,失了所有的親人,孤苦無依,整個村子,隻有她一個人存活了下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她是那種柔弱又不失聰慧,靈動卻無關絕豔的女子,遇見了,就難以再忘卻。


    就是這樣一個女子,死皮賴臉的非要伴他左右,趕不走,扔不掉,他也舍不得。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女子,暗生情愫也說不出口,他大了她整整十三歲,可再掩飾的好,也終抵不住她的招惹,明媒正娶,結發為妻。


    他沒有顯赫的身世,沒有富可敵國的身家,但他也是部落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想,他給她的生活已經足夠安逸,足夠安穩。


    她就像是蒙了塵埃的明珠,越是相熟,她就越是明亮。


    他越來越不相信,她隻是一個普通的鄉野姑娘那麽簡單,她簡直就是天神賜予他的寶,捧在手上,放在心上,他自問,對她從未有過二心。


    不記得是何時何日,機緣巧合,他收了個徒弟,機智聰敏,心思剔透,一點就通。


    他的畢生所學,他掌握了大半,俗話說得好,人久見人心,有些人,能夠藏的很深,而有些人,是藏不住的。


    慢慢的,他發現他那個徒弟,空有一顆聰明的頭腦,卻是個心性醜惡之人。


    無能的人不可怕,有能耐的人不可怕,心思不純的人同樣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本領卻心術不正之人!


    師徒一場,他無意做的太絕,隻是將他趕走,萬萬沒想到,你不與人結怨,未必人人如你。


    他常常東奔西走的救治百姓,不知家中境況,原來被一人蒙了眼,竟會蠢到什麽都看不出來。


    得知她有孕在身,他欣喜萬分,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守在她身邊,等著孩子的降臨。


    記得還是她親口勸阻她,不可為了她一人,耽誤那麽多窮苦百姓的病情,後來他才明白,她隻是為了支開他罷了。


    抱著行善積德的心,聽了她的話,行醫的空當也從不敢忘她。


    直到那一日,雷雨交加,她派人來尋他,那人聲稱她動了胎氣,恐孩子不保,他沒有絲毫懷疑,拋下手中危在旦夕的病人,拚死拚活的往回趕。


    那一夜,冒著大雨,奔馳在雨中,雨水澆在身上,也依舊清醒不過來,他從來沒有那麽焦急過,急的恨不得多長出兩隻腿來。


    那一夜,就這樣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他自認為從那以前,他從未做過什麽大奸大惡之事,老天卻偏偏要那般折磨他。


    未臨屋門,他就聽到了她淒慘的叫聲,顧不得其他,推門而入,濃烈的藥味兒撲鼻而來,熏得他發蒙。


    伏在她榻前,望著她汗水淋漓,滿目蒼白的模樣,心疼極了,顧不得旁的。


    抓過她的手腕,不是普通的動了胎氣,而是中了毒,他配置的毒,隻有他配置出的毒。


    未來得及思索其他,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經朝著胸口而來,要的,是他的性命,動手的,是她的夫人。


    身子側開,狠狠地刺進肩膀,刺穿肩膀,殷紅的血跡滾滾而下。


    癡癡的,難以置信的望著床上的妙人兒,背後的腳步聲,更是致命。


    “師父,別來無恙啊,不孝徒兒,又回來了。


    師父難道就不想念徒兒嗎,師父知道徒兒近日都在幹什麽嗎,徒兒近日都在幫師父照顧師娘啊!


    師父知道師娘腹中的孩子是誰的嗎,是徒兒的!是不是難以置信啊,是不是很有趣啊?


    等過了今夜,世間就再也沒有師父這個人了,師父的醫術,就交給徒兒來傳承,師父的女人,交給徒兒來照顧,師父覺著,這樣可好?


    哦,也對,師父不必覺得好不好,隻要徒兒覺著好就行了!反正,這毒已經入骨,師父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聽在他心裏,都猶如萬箭穿心,無情的破滅著他認為的幸福。


    盯著麵前朝他刺刀子的女子,渴望從她的眼神中得到解釋,渴望她能告訴他,那個男人說的都不是真的。


    床上的女子慘淡一笑,丟掉手中的匕首,不言不語,冷冷的,忍者痛,等著他死。


    可惜,他們終歸是要失望的,那毒,既然是他配置出來的,他又怎會死在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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