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堅信。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下一句,他一定會接——隻是未到斷骨時。


    她這種嫩丫頭,斷骨不必,擰一把,包準她淚眼汪汪,哭著求饒!


    “好痛……”她皺起小臉,越想掙開他的手指,越是吃疼。


    “這樣還不哭?”一成的力道了耶,再捏下去,粉嫩嫩、軟綿綿的臉皮,就會受傷了。


    “真的好痛——”她伸手去捉他的手腕。要他放開她,無奈,全然不敵男人氣力。


    “不要忍看,痛就哭出來。”他好言相勸,隻是由加害之人口中吐出來,很是惡力。


    “我哭不出來!我沒有眼淚!”要她說多少次?!


    “我很快就讓你哭出來,等等——”一鬆一緊,指腹力道開始改變,節奏規律,擠擠、壓壓。


    他當她是頭有羊,在榨乳是不是?!


    “堂堂四龍子,光天化日下、眾目睽睽間,欺負起姑娘家,這話……傳回去城裏,怎麽能聽?”


    嗬嗬笑聲由兩人身後傳來,帶著戲謔。


    “冰夷。”蒲牢咧嘴,沒回頭便喊出來者姓名,看來是舊識,還是很熟的那種。


    “兒香進了城,我便在猜,你應該逃遠遠的,果然,逃到外城來了。”冰夷五官端正,鬢邊有鰭,漸層的藍,隱沒於黑鬢之下,唇角銜笑時,很客氣、很發善的溫文模樣。


    淺灰色的衣僅至腰際,給了個結,下半身則是修長魚尾,鱗光閃閃。


    “別把我的行蹤說出去!”蒲牢比畫了“嚓聲”的手勢。


    “大夥告訴兒香,你出城去為龍王尋藥,她嚷嚷著,要在城裏等你,依她的耐心,大概不出七日就會離開。”剛從城裏離開的冰夷,笑享最新情況。在外城遇見蒲牢,純屬巧合。


    “七日……要七日後再回去。”蒲牢馬上做下決定。


    “是說——四龍子不是尋藥去了,怎麽還在外城閑晃?”


    “哼哼,尋藥多簡單,我蒲牢一出馬,豈會空手而歸。”蒲牢一臉驕傲,“我找到了。”不著痕跡地縹向身旁的紅棗,她正在努力,試圖扳開夾扣於腮幫上的指頭——他的。


    冰夷一時愕然,爾後,緩緩露笑,雙眸躍動著光,沒多說什麽,隻是額首。


    “我兄弟中有哪隻回去了?”九龍愛爭勝負,關心一下彼此進度,稀鬆平常。


    “去尋仙酒的大龍子最快,五龍子也已回城,第三位,本該是九龍子……”


    “本該?”蒲牢揚眉,玩昧這兩字。


    “因為,九龍子吃掉了蟠龍梨,隻好再去尋第二次,然後,第二次找著的,又……”冰夷嗬笑作結。又,一而再,再而三之意。


    簡言之,管不牢嘴巴,自食“惡果”,入手的蟠龍梨,全進了自己肚子,活該被其他哥哥迎頭趕上。


    “我不是最後一個回城的就好。”眼前,避開兒香比輸贏都要重。


    “四龍子,你先鬆手吧,小姑娘薄嫩的臉皮快被你1寧破了。”冰夷救紅棗於龍爪下,果然,白嫩的肌膚留下好醒目的紅痕。


    “我有這麽用力嗎?!”蒲牢嚇到了,他的手勁在她臉上造成一大片通紅,即使她用手捂臉,也蓋不掉所有的肆虐痕跡,觸目驚心。


    “憐香惜玉這四字,四龍子得重新學習。”冰夷伸來手,為她抹去擰痕,她投以無比感激。


    “嘖,誰知道她這麽喇……”蒲牢沒有反省,他真的已拿捏力道,那種手勁連小海蝦都弄不死,竟能擰出滿腮火紅……是她的錯,是她太懶的錯。


    “女人如花,每一朵皆需小腳”護。”冰夷的論點,向來如此。


    蒲牢毫不苟同,悴了聲:“女人,像大樹一樣,不用誰嗬護,具有自保能力,成長茁壯,那才好。”


    忍不住,瞟了紅棗一眼。


    例如她,完全不合格。


    “你還是老樣子,討仄柔弱依附的女子,喜歡強悍勇敢那一型。”冰夷也不意外。認識蒲牢已久,這些話他總是掛嘴邊。


    “弱小的家夥,多麻煩。”蒲牢先是一悴。


    蒲牢眼睛不離她,再以她為範例:


    “隨便一碰就弄出傷來,你也知道,我粗手粗腳,性子又急,一旦衝動起來,顧前難瞻後,哪來閑工夫,時時去注意身後的女人該救、該保護?最好她自己能提起到,把自己照顧好,省得我分心。”說完,逗自點頭如搗蒜,對自個兒的論點,堅信不疑。


    原來,他喜歡的,是英勇強壯的女人……她恍然明了。


    確實,他不像是個懂得憐惜人的男人,大喇喇的,嗓門大、肌肉大,連手勁也大,在他身旁,與他相伴的女子,該有他一樣的強悍,才能跟他並駕齊驅。


    與她,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那兒香不錯呀,鯨,在海中鮮有天敵,皮粗肉厚,不怕你粗手粗腳,更不用擔心手勁一不拿捏,給傷了撞了。”冰夷存心取笑他。


    “你明知道我對兒香很頭痛,還說風涼話?!”蒲牢死瞪他。


    “男人呀,別太記仇,兒香不過是幼鯨時候不小心將你給——”


    “閉嘴!”蒲牢情急一吼,吼勁驚人,小鎮因而震撼,引來鎮民關注。


    這下可不好,人一多,嘴便雜,誰知“四龍子在外城小鎮開吼”的消息,會不會一傳十、十傳百,就給傳回城裏,落入兒香耳朵內?


    “別在大街引人注目,先到我家暫住吧,待兒香離開,我再知會你。”冰夷善解人意,與蒲牢鬥嘴歸鬥嘴,也懂蒲牢的難處,率先開口,普他想好下一步。


    “本來就打算來投靠你。”蒲牢壓根沒在客氣,逞自往冰夷家方向走。


    最好你做事這麽有計畫,分時是剛剛才想到的吧?


    冰夷微微笑著,也不給蒲牢難堪,隨他去瞎說了。


    “至於……紅棗姑娘。”冰夷轉向她,笑屠明亮。


    咦?他怎知她的名兒?方才……有提及過嗎?紅棗困惑想看。


    “不妨由我帶她回龍骸城,交紅魟醫,如此一來,四龍子也能搶到五、六名,不至於落後太多,淪為九龍之末。”冰夷提議。


    “不用,我自己帶她回去。”蒲牢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明明冰夷的建議很不錯,讓他能在兄弟排名間,搶個不前不後、不糟不爛的名次,又能將她脫手,丟給魟醫去管,何樂而不為……他也沒想透自己拒絕的理由。


    “我很順路,不麻煩的。”冰夷是魟醫的徒弟,日日往返內城外城,可以順道送紅棗去交差,隻是……這個“差事”,似乎有些差錯,嗬嗬……


    “說不用就不用,把你的房間整理整理,空出來給我們睡,少哆唆了。


    “我家很狹小,沒有兩間客房。”


    “你變回原形,在屋外海草裏隨便窩著睡吧。”


    “這是人話嗎?”喪盡天良了呀。


    “我龍嘴吐不出象牙,照辦就是。”蒲牢下。仰高高,據傲無禮。


    “誤交損友呀……”


    這五字血淚,冰夷哀號的次數,十根指頭都數不完。


    頭一次在海中過夜,身下所躺並非竹席木板,而是長蚌形的床;身上所披蓋的,是人間織造不出的細膩蛟捎,柔軟無比。


    本以為自己該會一夜無眠,沒想到酸硬的身子一攤平,睡意立刻襲來。


    算算她已有兩天一夜沒合眼,倦,是理所當然。


    今日的折騰,超過她的負荷,淘盡渾身力氣,她埋入峭枕,意識漸揚。


    海底很靜,沒有風聲颯颯,沒有蟲鳴卿卿,她睡得很沉,無夢幹擾。


    也許,並非無夢,而是,她仍在夢裏。


    這一切,全是做夢?


    醒來後,才會發現,沒有河蛟、沒有嬰親、沒有龍骸城、沒有蒲牢……


    沒有……


    一陣巨響,青天霹靂般傳來,像暗夜突雷驚醒了她。


    “打、打雷了?”她惺?訟茫然,眼皮沉沉,勉強半開。


    眼前是海,顫顫巍巍一片,她還陷進蚌床間,簌皇削寧在雙手裏。


    不是做夢,是真實的。


    雷聲沒有止歇,規律起伏,時而響,時而消,靜冥海夜間,分外清晰。


    想睡,也睡不著了。


    她下床,循聲而去,要看看這海中雷聲,從哪兒來?


    冰夷的住居不大,螺屋內區隔出上下空間,客居在上,主居在下,環形的石階引領她下樓。


    回蕩在小小廳裏,雷聲更顯巨大。毫不費勁,找到了源頭。


    沒有門扉的房,幾串水沫成為屏障,隔出廳與房的分野。


    她探頭進去,裏頭正轟隆隆作響,暢快淋漓。


    睡在蚌床上,是蒲牢。


    他渾身赤裸,絲絲藍光透窗灑下,落在發膚間,突顯結實肌理,一塊一塊,債張起伏,月要卷薄峭,一抹陰影,勉勉強強掩蔽住腿間雄偉。


    粗壯右臂橫在額上,發絲撩亂,光與暗,交錯臉龐,高挺的鼻梁最是突出。


    纖聲雷動,來自於他。


    她沒聽過有誰的纖聲同他一樣,這麽的……爽刺。


    好吧,她見識淺薄,隻與爹和爺爺這兩名男性同住過。


    對爹的記憶,太淺太淺,忘了爹是否也會打纖,她爺爺則在小酌幾杯之後,睡得深酣,偶爾會發出幾記重纖,絕不至於如蒲牢這般驚天動地。


    她走近了些。


    發現他身上有紅光閃爍,一點、一點,像忽明忽滅的星火,定睛細看,才知是鱗。


    非常漂亮的色澤,豔紅炫麗,輝映著光,在他手臂上仿似燃燒。


    眼前景致雖吸睛,但一聲聲巨鼾足以催壞所有綺麗。


    紅棗雙手捂耳,沉沉雷纖,仍是穿透指掌而來。


    “太可怕了……這鼾聲……”連她的呢喃都輕易被蓋過去。


    醫家子孫的本能,四診之法,望、聞、問、切,基本所學立刻用上。


    是脾胃虛弱所致?


    抑屬肺氣不足引起的打呼?


    若為後者,又得細分是“外來病邪”或“內傷”——她需要替他診脈,才能確定。


    微暗的房,突地,亮起兩顆火紅的光。她來不及反應那是什麽,喉頭已遭童力捏住。


    可怕的狠勁、銳利的刺痛,陷入頸膚。


    她喊不出聲,被擰扯、被擒捕、被反製在沉重、巨大的壓迫之下。


    活命氣息瞬間遭人陰斷,入氣出氣無一可獲。


    “是你?!”


    喉上的鉗製,驀然抽開,熟悉的悴嘖聲,介入她逐漸朦朧的聽覺內。


    那兩顆火紅的光,原來並非光。是他的雙眼,恫恫如炬,血紅色的瞳。


    蒲牢手一揮,室內通明,她呆呆躺在貝床上,脖間五條爪痕猙獰,淚出了鮮血,融入海水。


    “你大半夜不睡,跑到我床邊做什麽?!”他睡熟歸睡熟,獸的警戒本性,絲毫不鬆懈,身體比意識更敏銳。


    他差一點…隻差一點點,就捏碎她的頸子,像捏碎一塊豆腐!


    猛然想起,他匆忙幫她抹去脖上傷口,嘴裏碎碎直念。


    “我睡看時,身體的戒備會更加敏銳,也更不懂手下留情,這種時候,偷偷摸摸靠過來,小命不想要了?!”他罵看她。


    “你在打呼。”


    “嘎?!”


    “像雷聲那麽大。我是被吵醒的。”她神情淡然,隻有他撫過傷處時,感到疼痛,不由自主嘶息,但也僅是細微的輕顫,半顆淚水都沒流。


    “瞎說!我我、我才不會打呼哩!”他嚴厲否認,臉上不自在的神情,以及顯而易聞的結巴,已徹底出賣他。


    他知道!她不是唯一一個說這番話的人——他的表情,誠實坦白。


    “我替你診脈,找出原因,隻要對症下藥,情況可以獲得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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