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姝搖搖頭,「方才我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在理智下分析得出的結論……」


    「可更多的時候,要那麽理智作甚?」明姝目光堅定,「這樁事既然叫我們撞上了,那我們就一定要管。」


    「救不了所有人,但至少可以救下眼前的這一些。」


    明姝轉頭望向江樂之:「你可還記得,我們曾讀過的韓昌黎的《送孟東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明姝朗聲誦出其中的話語,神情認真,「身為讀書人,心若不平,不平當鳴。」


    「我們或許做不了更多,但隻要我們有筆,就可以寫下心中的不平來。」


    ☆☆☆


    回至驛館,明姝謝門閉客,備了紙筆,便端坐於桌前開始書寫。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寫下一篇文章,以抒心中所感、所想、所不平。


    昔有屈原因受佞臣構陷,悲憤之下而作《離騷》;有杜甫見差吏深夜捉人,飽含同情地寫下《石壕吏》;亦有白居易見「顏色故」的琵琶女,深為其悲而寫下《琵琶行》……


    而她,沈明姝,雖比不得那些大家,可卻亦是想要感而所書,寫下所見聞的這不公之事。


    假借慈善之名,販幼女為娼妓,以此牟利……多少女孩在未知事的時候,便已然被定下了悲慘的一生——為娼為妓,為人玩物。


    她們同樣是滿懷期待地來到世界,可卻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就要注定去麵對那淒苦漂泊的命運。


    隻因為某些人的惡。


    明姝回憶起先前那女子在說起被販賣一事時淡然的語氣,心中莫名抽痛。


    這樣的淡然背後,是一種對傷痛的麻木。


    這盛世之下,總有人在寫錦繡文章,歌頌那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而這群人生被販賣掉的女孩,卻沒有人為他們訴說上哪怕隻言片語。


    沒有也沒關係,她可以做第一個。


    ☆☆☆


    直至落下最後一個字,明姝顫抖著將筆置於筆擱上,麵上已然是滿是淚水。


    她閉上眼,任憑淚水流淌。


    她回憶起今日在鋪子裏,樂之問那女子為何會知道她們會來時那女子看向她的一眼。


    那一眼何其深刻,誘發了一種靈魂處生出的共鳴。


    明姝在慈幼堂時曾給過女子一個眼神,女子讀懂了,便知道她欲探知此事。


    因著一種不可說的默契,她們聚合在了鋪子裏。


    而這種默契,源自於相同的經曆。


    隻因為……她們都是被遺棄過的人……


    關於現代的那一段記憶,一直被塵封在她記憶的最深處。


    可那卻是明姝永遠都無法忘懷的。


    同慈幼堂的那些孩童相似,因為先天的心髒疾病,她在不知事的時候便被遺棄。


    自此,她便是在福利院長大,不知父不知母,隻知道自己是父母不要了的小孩。


    沒有人會站在她身前,為她遮風擋雨;也沒有人會站在她身後,做她堅實後盾。


    所以她必須乖巧溫順,才能有飯吃有衣穿,必須低調寡言,才能不牽扯到是非中。


    她那時雖然覺得命運不公,可也未曾真正向其低過頭。


    麵對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她分外珍惜,是班裏最勤奮刻苦的一個。


    但因為一張出眾的麵容,她難免要比旁人多遇到些誘惑,也要多遭遇些非議。


    可麵對那些人、那些話,她卻能義正言辭地回一句:「我成績這麽好,以後什麽都會有的,為什麽要答應你?」


    她那時天真地以為,隻要繼續下去,她總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為自己掙來一份錦繡前程。


    可因為後來與那所謂親生父母的相遇、因為那一把蓄意放的火,一切皆作灰飛……


    室內靜謐無聲,明姝將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捂著唇、失聲痛哭起來。


    她為那布裙女子而難過,為那些慈幼堂的女童們而難過,也為曾經的自己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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