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頂頂熱鬧的南北長街,市廛櫛比,店鋪鱗次,從古至今,就一直是人潮絡繹匯集之地。


    一身黑衫作俠士裝扮的孫彤霞信步走在街上,一雙靈動大眼喜津津左瞧右看。真不愧是京畿富庶之地!什麽踩高蹺、頂石鎖,鑼鼓喧騰,百藝雜耍樣樣俱全。


    現年十七的孫彤霞貴為晉陽縣主,她爹孫景峰正是當朝王爺,領地在晉陽,三年、五年總要回京麵聖,跟老友敘敘舊情。先前還在晉陽時,一聽娘親提起將要進京住上一陣,她就每天夢想著,定要藉機逛遍整座京城,多長些見識。


    沒想剛從馬車下來,她娘就拉著她扯了一堆注意安危、名聲的嘮叨話,再三提醒她得乖乖待在家中。


    簡直是要她的命!


    孫彤霞雖然天性聰明,可有一大缺點就是靜不下來,其他家的郡主、縣主個個乖乖待在閨房刺繡學琴,她卻成天跟著自家武衛舞棍弄棒,學騎馬、學射箭。


    而學多了功夫,自然更想到外頭闖蕩。進京十來天,她挖空心思,總算讓她瞞過了自家武衛的看守,成功溜出家門。


    她心裏盤算,這會兒可要好好玩個徹底——不到天黑,誓不返家!


    突然,一陣鑼鼓聲吸引她注意。


    什麽好玩事兒?


    孫彤霞左突右蹭地擠進人堆,看見一名六十來歲的老漢抱拳說話:「老兒初登貴寶地,人生地疏,還望各位鄉親父老多多照應。」


    是江湖賣藝!


    最喜舞劍弄棍的孫彤霞興致被挑起。


    老漢往身旁年輕姑娘一指,年輕姑娘長得眉清目秀,雖不算是國色天香,但也是小家碧玉一名。


    「這是小女紀雪娃,今年一十有六,自小學了些小功夫。諸君在這兒作個見證,小老兒絕不海口欺人,眼下有個木墩。」老漢單手提起木墩,證明它確實不重。「現就讓小女坐在這木墩上,要有人能推動、拉動小女分毫,這錠銀子,即刻雙手奉上。」


    白花花十兩銀子一出手,一名年輕漢子立刻踏出人圈。「這麽一個小姑娘,要推動她,還不容易。」


    「足下請。」紀老爹手一伸。


    年輕漢子一步欺到紀雪娃麵前。


    紀雪娃望著年輕漢子打了個揖,然後坐穩。


    「請。」


    「我就不客氣了!」年輕漢子喊完,伸手一推——本以為十兩銀子可以輕而易舉入手,想不到紀雪娃動也不動,依舊笑容可掬定坐在木墩上。


    怎麽可能!


    年輕漢子不信邪,伸手再推——這回還使上雙手,用力到頸上青筋迸現。說也奇,不但動不了紀雪娃分毫,甚至她雙臂一擺,還將年輕漢子震退了五步。


    吃了癟的年輕漢子隻得扔下賞銀走人。


    「姑娘好身手!」


    群眾一見,高聲歡叫,紛紛掏出銅錢扔在紀老爹翻著的銅鑼上。


    覺得有趣的孫彤霞有樣學樣,扔出一兩銀子。


    「多謝鄉親父老賞賜——」紀老爹喊道。


    「通通給老子閃開!」一名蓄胡的彪形莽漢突然從外圍擠進人堆中。「老頭,老子剛聽你說,隻要推動拉動你女兒,十兩銀子就是老子的?」


    「沒錯。」紀老爹抱拳。「小老兒說到做到。」


    莽漢上下打量紀雪娃。「老頭,看你這女兒長得還挺標致,要不咱們賭大一點——隻要老子能推動你女兒,你就把她讓給我,如何?」


    紀老爹與坐在木墩上的紀雪娃麵色一沈。


    難不成這漢子是來找碴的?


    莽漢繼續說:「當然,如果老子輸了,這張銀票,就是你們的。」


    紀家父女互望著,銀票上清清楚楚寫著一百兩銀,如此大的賭注,要不要答應?


    「好。」紀雪娃作出決定。「那就請各位鄉親父老一同作個見證。」


    眾人一聽,又發出轟然叫好聲。


    答應好嗎?杵在人堆前的孫彤霞心覺不安。不是瞧不起紀雪娃的功夫,而是覺得彪形莽漢一雙眼賊溜賊溜,似已經想好了什麽下三流手段——


    站在孫彤霞左方約五人遠處,手執摺扇,身著石青綢袍的燕逍遙,同樣瞧出了不對勁。


    說來也巧,生性同樣貪鮮好玩的他,剛也在紀老爹銅鑼上放了一兩銀子。


    彷佛是在印證兩人的揣測,莽漢與紀雪娃正式交手後,他便把手伸向紀雪娃胸脯。紀雪娃來不及閃躲,堪堪從木墩上翻下之時,距離不遠的燕逍遙與孫彤霞即刻出手相援。


    像約好似地,孫彤霞手往莽漢手腕一剁,擋下了莽漢的鹹豬手,燕逍遙腳同時往莽漢踝上一踢。上下吃痛的莽漢腳下一滑,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


    孫彤霞往燕逍遙一睨。「踢得好!」她望著清越卓拔的燕逍遙,晶燦明亮的眸裏滿是佩服。


    燕逍遙往聲音來處一望,先是看見一張麵如桃瓣、眉如墨畫的俏臉蛋。再往下一瞄,發覺她穿著上好黑綢裁作的男裳,一雙上飛的鳳眼立刻眯緊。


    他心忖,此人骨相、麵容,分明是個白玉雕成的嬌美姑娘;但瞧她一身勁裝,腕上係著羊皮套袖,踝上打著綁腿,身長玉立,言語神態全無半絲忸怩,便知她作男子裝扮,早習以為常。


    「好說。」他瀟灑地打了個揖。「路見不平,自然要出手相助。」


    「哪個不要命的家夥敢動老子——」痛得臉歪嘴斜的莽漢從地上爬起,望見燕逍遙與孫彤霞分立而站,惱怒質問:「就是你們兩個?」


    「沒錯。」換上男衫的孫彤霞英姿颯颯,巾幗不讓須眉。「隻教訓你還算便宜了你——人家紀姑娘是真材實料憑真本事攢銀子,你淨使不入流手段——」


    莽漢眼力不若燕逍遙,一見孫彤霞模樣,就真當她是個男子。如此被人當麵指責,莽漢想當然咽不下這口氣。「好個黃口小兒,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訓你,你真當老子好欺負啊!」


    說罷,莽漢揮拳相向。孫彤霞退了一步,堪堪閃過揮來的重拳,順道抬腳一踢,莽漢再度腳滑,跌了個嘴啃泥。


    看熱鬧的眾人譁然大笑。


    「哈哈哈!說什麽要教訓人,反被人教訓了——」


    圍觀的幾句熱諷傳進莽漢耳朵,怒得他一雙眼睛都要凸了出來。「找死!」他大吼一聲,猛地朝孫彤霞撲去。


    電光石火間,一柄摺扇及時打中莽漢額頭。執扇的燕逍遙一派輕鬆,看似沒使上什麽勁,卻一下把莽漢打飛進了人堆裏。


    幾個旁觀人正好成了他的肉墊,唉呀唉呀地叫痛。


    好身手!


    孫彤霞回頭看著燕逍遙,一雙眼驚豔亮起。瞧他文質彬彬,一副好人家公子爺的氣派,沒想竟是個不世出的武功高手!


    「可惡!痛死我了——」莽漢捂著作疼的額頭,掙紮站起。


    發覺莽漢還想再戰,燕逍遙朝前多跨了步。「怎麽,還想再嚐一記?」


    見燕逍遙一臉遊刃有餘,莽漢心神領會,自己不是他對手。


    見不好就收,方為上策。


    莽漢雖莽,還不算笨,隻是嘴上仍要逞強幾句。「你們兩個,老子記住了——改天就別讓我遇上!」


    莽漢一走,圍觀群眾無不高聲歡呼。


    「好,好功夫!」


    燕逍遙抱拳一躬。受人喝采,他非但不覺羞澀,反而取來紀老爹手上的銅鑼,幫著討起賞來。「多謝大爺、多謝大嬸賞賜。謝謝……謝謝……」


    孫彤霞欣喜若狂,長這麽大,從沒見過像燕逍遙這般有趣好玩的人物——當下決定,一定要想辦法結交認識!


    一等他把銅鑼還給紀老爹,她湊前介紹自己的同音化名。「小弟姓孫名童俠,童子的童,俠客的俠,敢問大哥貴姓大名?」


    「小弟」?燕逍遙眉尾上挑;瞧她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全無半點心虛模樣——她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膏藥?是因為大庭廣眾,不好告知真實身分;或是另有他意?


    這麽一想,他決定先配合地不戳穿,弄清楚事情真相再說。


    「在下燕逍遙。」他抱拳回話。


    「原來是燕大哥,」孫彤霞親熱地改口。「您方才那一擊真是厲害,一下就把那不要臉的家夥打飛出去了!」


    「雕蟲小技。」他不在意地揮了揮扇子。「對了,」他轉而望向一旁的紀家父女。「老爹,剛那家夥,可能不會輕易善罷幹休;依我看,接下來這幾天,你們父女倆還是避避風頭,省得他再來羅嗦。」


    紀老爹一躬後回話。「不瞞兩位公子,其實我跟雪娃,本就打算做完今天的買賣,就收手回家——」


    「老爹不是本地人?」孫彤霞問。


    「我跟爹爹住在城外虎坊橋畔,大概一個月會上京城做點買賣,維持生計。」渾然不覺孫彤霞是個女嬌娃的紀雪娃一臉傾慕道。


    在她眼裏,雖然孫彤霞和燕逍遙一樣,都是外貌俊美、氣宇軒昂的翩翩佳公子;可孫彤霞勝在年紀和她相若,加上孫彤霞剛才也出手救了自己……當下,紀雪娃已芳心暗許。


    紀老爹一見女兒表情,便知曉她的心意。打著想要幫女兒找個好歸宿的念頭,他開口說:「我們這會兒正寄住在義井巷的長屋裏,屋子雖舊,但也是個遮風蔽雨的地方——要不這樣吧,兩位爺若不嫌棄,轉道上咱們小屋坐坐,我讓雪娃炒兩盤小菜,打壺燒酒,就當答謝兩位爺仗義相助?」


    孫彤霞看著燕逍遙問:「大哥意下如何?」


    「老爹盛情,逍遙本不應該推辭。」燕逍遙抱拳回話。「可剛好晚輩還有點事,得先走一步——要不,就由賢弟代我走上一遭——」


    「大哥不去,」孫彤霞一箭步站到燕逍遙身邊。「小弟豈有獨行的道理?」


    燕逍遙心起疑竇——她這麽堅持要跟著自己,實在讓人忍不住懷疑,到底有何圖謀?


    「紀老爹、紀姑娘,」孫彤霞繼續說話。「很高興認識你們,後會有期。大哥,我們走吧?」


    燕逍遙神情微妙地邁步前行,直到看不見背後依依不舍的紀家父女身影,他才停步轉身。「說吧,孫﹃賢弟﹄,你跟著我的目的是?」


    「當然是想跟大哥結交。」孫彤霞一臉歡欣。「說了也不怕大哥您笑,小弟我打從娘胎出生,還沒見過像您這般機敏過人,又不墨守成規的英雄,而且瞧您衣冠楚楚,一副世家子弟模樣,卻沒沾染上一般富家少爺眼高於頂、吝與市井小民打交道的壞習慣,單單這幾點,就足以讓小弟傾心、佩服不已。」


    燕逍遙挑眉望著她。


    ——這丫頭,倒挺會說話的。


    而且句句切實,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就不知大哥願不願意認彤霞這個小弟?」孫彤霞冀盼地看著他。


    她這句話,真問住了燕逍遙。


    以他隨興不羈、喜與天下英雄豪傑往來的個性,誰想跟他交朋友,他都歡迎之至;可問題是,眼前人擺明就是一個姑娘!


    他明明知道,卻還要裝作不知情認她做「小弟」,這——


    說得過去嗎?


    瞧燕逍遙久不接話,孫彤霞不安了起來。「大哥不願意?」


    也不是不願意——「孫﹃賢弟﹄,」他特別加重了「賢弟」兩字。「對我而言,交朋友這事,貴在知心;而朋友要知心,首重坦誠——」


    孫彤霞一聽,立刻把胸口拍得砰砰響。


    「沒問題,大哥想知道小弟什麽,小弟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嗎?燕逍遙一雙上飄的鳳眼滴溜一轉。「那大哥就問了,賢弟哪裏人?」


    孫彤霞爽快答:「冀州晉陽。」


    「家有何人?」


    「上有爹娘,下無弟妹,我家就我一個獨生……子。」孫彤霞咽了一下,差點說出口的「女」字,硬生生換成「子」。


    「獨生子?」他看著她再問一次。


    「是、是啊。」她硬著頭皮接話。


    說來,孫彤霞也不是有意隱瞞自己的真實身分,她隻是覺得,若被他知曉自己其實是個姑娘家,他肯定不會跟自己交朋友、稱兄道弟。


    她腦子裏壓根兒不覺得自己的喬裝會被看穿——畢竟她已靠這身打扮,在晉陽走跳好多年,從沒被人懷疑過。


    「原來如此。」燕逍遙點了兩下頭。


    有鬼。他心裏想著。一個姑娘家,喬扮成男人廝混在自己身邊,又不像有要事請托……這事怎麽看怎麽怪。


    但說真話,他並不討厭麻煩事,燕逍遙微笑想著。事情越是稀奇古怪,他琢磨起來越是帶勁。


    思索之後,他決定順她的意,收她為小弟,看她到底在耍什麽花招?


    「大哥,我的回答,您滿意嗎?」


    他臉往她麵前一湊,輕戳了她一記。「隻要你句句屬實,我有什麽好不滿意?」


    孫彤霞笑容一僵。這當口,她真有一股想全盤托出的衝動……不過是姑娘家嘛,又不是做了什麽殺人放火的事,有什麽不好說的?


    可再一想,萬一說了,他卻來個一句男女授受不親,突然跟她謹守起男女分際,那不嘔死了?


    她咬住下唇。不行,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至少也得等他倆處出感情,確定他不是那種會拘泥禮法的冬烘之輩後,她再找機會告訴他。


    就是這樣!她主意打定。


    「那——請大哥受小弟一拜。」孫彤霞抱拳躬身。


    「好。」已經決定要好好陪她玩到底,燕逍遙自然不多推卻。「賢弟,筒子河邊有條財神胡同,裏邊有間大屋子,叫﹃窮通坊﹄,為兄我就住在裏邊。你要有機會到那兒,不妨進來坐坐。」


    財神胡同的「窮通坊」……


    孫彤霞牢牢記下,打定主意,改明兒一定要到他家瞧個究竟。


    她實在好奇,是怎樣的家學,才能養出他這麽一個外表文秀,內心卻出格跳脫的奇葩?


    「燕大哥,那我們這會兒上哪兒?」


    她還要跟著他?


    燕逍遙皺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地想到一個捉弄她的主意。


    既然她那麽愛當男人……不如就帶她到男人們都喜歡去的地方,如何?


    想她被一堆鶯鶯燕燕伺候簇擁的畫麵,那受窘的表情,肯定有趣!


    他不禁期待了起來。


    「為兄我是有個想去的地方……可帶著你,我又不方便去了。」燕逍遙故作為難地說。


    他早看穿她個性——和自己同出一轍的貪鮮好玩,又愛湊熱鬧,聽他這麽一說,她肯定不服氣。


    孫彤霞不出他所料地嘟嘴反駁:「大哥去哪兒,小弟就去哪兒,哪有什麽不方便?」


    「你堅持要跟?」燕逍遙搧著扇子,好心地再給她一次機會。


    孫彤霞挺起胸膛。「沒二話,小弟鐵定跟到底!」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他扇子一收。「好,我們這就出發。」


    這兩天他正愁找不到樂子,想不到老天爺這麽幫忙,送了個人來讓他解悶!


    走了一陣之後,跟在燕逍遙身後,不住左顧右盼的孫彤霞忍不住問:「燕大哥……您要帶我去的地方,還有多遠啊?」


    燕逍遙停步轉頭。


    他本以為她是走累了,才會有此一問,沒想到卻看見她一臉緊張地左右張望——他突然想到,她該不會是偷溜出來,所以在擔心家裏人會出來尋她?


    還真被他給料中。


    孫彤霞正想著,這會兒時間,爹跟娘一定知道她溜出門玩的事了。萬一他帶她去的地方還沒到,她反被爹娘派出來的人逮著了,那不掃興死了?


    目光忽地與燕逍遙相對,她乾笑著幫自己找藉口。「我隻是……有一點累……」


    若平常,愛逞強的她才不可能說這種孬死人的藉口。可眼下,她一心隻想趕緊到他說的那個地方避避——總之,能多玩一刻是一刻!


    「放心,」心有所悟的燕逍遙打開扇子搧了一搧。「我說的地方,就在前頭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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