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大大鬆了口氣的人換成了江瑾,她露齒一笑,“這些帳本,你慢慢看,帳房管的是綢布坊的帳,可家裏的所有帳,是當家主母要管的,再來,全交給你了。”


    霍敏兒看著婆婆迫不及待的離開,她絕對可以理解原因,這些全是一本本的爛帳,記錄著錢家的花錢史。沒錢就拿首飾、古董轉賣,花完了再說。


    喜歡什麽就買,隻要開口要錢,一律都給!


    不夠錢,還能先向錢莊除款,之後再按月償利息。


    另外,自己都欠人捐獻了,還硬要造橋鋪路、捐助書院,就連找大夫義診也參一腳,標準的打腫臉充胖子。


    錢少倫也是要錢大戶之一,辦一次賞花宴就花上萬兩,找來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書畫家品評作品又要上萬兩。


    翻閱帳本至此,霍敏兒忍不住搖頭。她丈夫這行為看來是附庸風雅,實際上根本就是揮霍無度。


    另外,他還有幾名固定來往的青樓女子,其中有花魁,也有幾名賣藝不賣身的清倌才女,他對她們出手也都相當大方,瞧瞧帳本裏所附加的請款收據,有大一迭都是來自翠花樓、萬花樓、天韻樓……


    身為寶通錢莊的前當家掌櫃,霍敏兒除了搖頭還是搖頭。錢家根本是挖東牆補西牆,寅吃卯糧,用錢觀也太匪夷所思了。


    看來,她得好好整頓一番,所幸公婆都非強悍之人,應該可以給她最大的自由來整頓,不過,首要目標,應該從花錢花最凶的枕邊人開始才是!


    問題是,除了新婚後幾天他有陪她之外,這幾日,他又不見人了。


    “來人。”


    她請守在書房外的丫鬟,將府裏幾個資深總管請進書房。


    四名老總管在錢府至少待超過二十年,對這新進門的少奶奶的身世背景可是打聽得一清二楚,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心驚膽戰,都好奇錢莊來的才女掌櫃會怎麽整頓錢家的現況。


    “少倫少爺這幾日都沒回來?”


    一開口就找老公,很正常,但四個總管很尷尬,沉默不語。


    “說吧,我不會跟他說是從你們口中得知的。”


    既然有保證,四人倒是知無不言。


    所以,她明白了她的丈夫隻做了幾天的好丈夫,就又恢複過去夜不歸營的荒唐生活。


    而且,也如她婆婆所言,錢家過去是由少倫的大哥、大嫂在持家,他是無憂無慮的小少爺,日子是過得快活無比,未曾管過家裏的事。


    難不成到花街柳巷逮人嗎?那太荒謬!


    在讓四名總管離開後,她吐了一口長氣,步出書房,不自覺的就往西院走去,也不意外的,就看到錢牧廷一人獨坐涼亭中。


    這個家說來,他是她唯一一個隨時找隨時可看到的錢家人,隻是小小年紀就孤僻得緊,她不忍心,隻要有空,都會過來晃晃再走。


    “少奶奶,用午膳的時間到了,老爺、夫人都不在,所以--”


    “就拿來這裏吧。”她邊說邊走向涼亭。


    又是她!錢牧廷看到她,隻是點點頭,但沒有起身,意思是不歡迎她。


    “我們一起用餐吧,兩個人也熱鬧點,你覺得怎樣?”


    他瞪大了眼,看著她笑咪咪的在他對麵坐下。


    “他沒反對,好,就這麽決定了。”


    他傻眼,而丫鬟楞了楞,但在少奶奶揮手催促下,還是連忙差廚房將午膳往小小少爺的西院送來。


    隻是,用餐時間靜悄悄的,如果連霍敏兒也不說話。


    “多吃點!”


    她用另一雙筷子為他夾塊肉到他碗裏,他怔怔的瞪著那塊肉久久、久久,久到她都以為那塊肉是否有問題時--


    他突然朝她點點頭,像是表達謝意後,夾起來,一小口一小口靜靜的吃著。


    這麽小的人兒,心裏到底藏了多深的痛楚?她心裏一揪,卻突然笑了笑,“嘿,聽過禮尚往來吧?你也夾塊肉給我。”


    拜托,又不是他求她夾的!他皺著眉頭瞪著她。


    “小氣鬼,不肯?”她笑盈盈的又一連夾了好多塊肉到他碗裏,“算了,吃虧就是占便宜,沒關係。”


    他怔怔的看著她笑咪咪的為自己和他夾肉,吃得津津有味的,心想好怪的大人,有事沒事就過來說是看他,現在又硬要跟他同桌吃飯……


    驀地,一名奴仆來報,“少奶奶,少爺和夫人都回家了,夫人說請少奶奶過去東院一下。”


    她點點頭,看向隻是靜默的看著她的錢牧廷,“你先吃,我一會兒回來陪你吃。”


    誰要她陪!他麵無表情,但在她跟著丫鬟離開後,他不由自主的也放下碗筷,雙眸直直的看著她吃剩的半碗飯。


    好久、好久都沒人陪他吃飯了……


    “娘啊,你數落我好久了!”


    東院廳堂裏,錢少倫無賴的蹺起二郎腿,掏了掏耳朵,示意親愛的娘親別再念了,瞧,他的娘子都來了!


    “你也會怕人數落?你剛成親,天天就往外跑,你也得顧顧你妻子的感受。”江瑾是特意差人將兒子找回來的,本以為將擔子交給媳婦兒後,自己也可以喘口氣,四處跟老朋友敘舊,哪知道不管到哪裏去,聽到的都是兒子的荒唐事,還有霍家搞不清楚狀況,竟然傻到跟錢家當親家的流言。


    氣得脾氣甚好的她也跟人起了衝突,索性回家訓兒子!


    錢少倫從椅子上起身,看著朝母親福身後就靜靜佇立的妻子,“敏兒很清楚我是脫韁野馬,關不住的,對不?”


    “是的,娘,少倫知交滿天下,紅粉知己無數,這是我婚前便知的。”她坦承。


    “聽到沒有?不過,敏兒,你婆婆替你抱不平,我現在就帶你回房恩愛一下。”錢少倫惡作劇的摟著她的腰就要走人,嚇得她急急拉掉他的手,粉臉漲紅的直搖頭。


    “我還有事呢。”


    “娘,你也聽見了,娘子比我還忙,沒空讓我補償,我要走了。”他還真的就放開霍敏兒轉身要走人。


    “等等,晚上也該回來吧?外頭閑言閑語一堆!”江瑾連忙向霍敏兒使個眼色,“你是他妻子,也管管他、念念他。”


    她還沒說話,走了兩步的錢少倫又走了回來,俏皮的朝她挑挑濃眉,“你是個聰明人,應當很明白,我把你娶進來,絕不是讓你來管我的。”


    她微微擰眉,“我不會阻止相公做想做的事,但是希望相公能為這個家出點力。”


    “說得好,你啊,別跟你爹一個樣,年輕到老,就愛四處賞花品茗下棋,家裏的事也不顧。”江瑾點頭,她扶持這個家,可有好多辛酸啊!


    “娘啊,我永遠也不會像爹,因為我隻會往女人堆裏鑽。”錢少倫笑著白嘲。


    江瑾隻能瞪眼。


    這是女人的宿命吧!霍敏兒心想,女人要遵守三從四德,男人卻無規範,隻靠自製能力,但麵對家事漫不經心的錢少倫,她似乎隻能自求多福。


    “別煩啊,娘,我這個娘子可是個大掌櫃,家裏的事有她作主,你我都無後顧之憂。”他魅惑的黑眸再次朝霍敏兒眨了眨。


    “意思是日後我做什麽決定,相公都會無條件的支持?”霍敏兒向他索取一個重要的承諾,以防日後他翻臉動怒。


    “那當然。”


    “相公是重承諾之人?”她再問。


    “那當然。”


    “敏兒明白了,謝謝相公。”


    他怎麽覺得她臉上的笑容怪怪的?帶了點說不出的……狡黠?


    罷了,一個小女人能對他怎麽樣?他又恢複吊兒郎當的樣子,“能者多勞,日後這個家就請娘子多費心了。”


    “那當然。”她莞爾一笑。


    他狐疑的再看她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娘,我跟牧廷在用午膳,您要不要一起吃?”


    她馬上搖頭,“那孩子的臉,我看了就心酸酸,哪吃得下去?你去吧。”


    “是。”


    錢家的親情太過淡薄,這也是她日後要改變的重要目標之一,霍敏兒在心裏又記上了一筆。


    改造錢家大作戰,霍敏兒將該做的事先行列表。


    首先,錢家人口太多,主子雖隻有五人,但這豪門大院算算有幾十間房,東、西、南、中四大院落,處處都植滿各式美麗花卉,的確需要不少奴仆整理保持,可絕對不需到奴仆成群的地步。


    開源節流、緊衣縮食絕對必要的!


    開源這件事她畢竟有在錢莊裏主事過,在執行上阻力較少,但在節流部分,就得有足夠的智慧來處理。


    錢家繡坊位在京城大道上,前後都相當熱鬧,有字畫、古董、珠寶、飯館、客棧,當然也有同性質的綢鍛布莊,長長街道上,行人熙來攘往,馬車亦絡繹不絕,前後幾條街,亦住了不少達官貴人,按理,要做生意不難,更甭提錢家在尚未衰運纏身時,可也是眾多富商名流攀附權貴的對象。


    會落到今日衰敗情況的重點在於,被沾到邊也會走黴運的流言,讓好客人畏懼而不上門,壞客人則趁機談條件,沒有所謂的銀貨兩訖,要折扣、款項也得晚收。貨物已出,卻沒錢可拿,這也是錢家目前的窘境之一。


    一日又一日,霍敏兒站在店鋪內,殷殷盼著客人上門。


    為免虛耗光陰,她還當起學生,請帳房或總管告訴她各式布料的背景、特性及適合裁製的衣物,畢竟是自家的祖傳生意,她既入錢家門,就得努力融入。


    於是,在展示著各式琳琅滿目綢緞布料的繡坊內,可見她日日穿梭其中,摸著、看著布料邊做記錄。


    對她的努力,掌櫃及夥計都忍不住豎直大拇指。


    霍敏兒很厲害,過目不忘,一些客人僅介紹一次,下回再來,她便能叫得出名字來。


    而且抓帳的能力更強,幾天前在帳房裏核對的帳目,她仍牢記腦海,若有賒帳的客人上門,她馬上能說出該名客人積欠的款項,若前債末清,她會堅定的拒絕販售,相當有魄力!


    但這等魄力往內部發揮後,就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了。


    幾個混水摸魚、幹活不認真的奴仆被辭退也就罷了,可接下來,有些工作還算賣力的奴仆不明原因的被辭退,就搞得下人們人心惶惶。


    另外,月例錢也大幅縮水,購物取款也要有憑有據,例如買了十斤柴,就得見到十斤柴才能領款。


    吃的方麵,廚房也接到指示,減少采買昂貴的食材,吃些樸素人家會食用的即可。


    而采買任何東西,都得一一列明細對帳,若有不清不楚之處,還會被霍敏兒喚去,問個清楚。


    還有,過去錢家人沐浴時間不定,所以,灶房柴火永遠都燒著的情況也改變,供熱水時間隻在兩個特定時間,錯過,就無熱水可用。


    錢府內不需要點上油燈的地方,尤其是鮮少有人行經之地,更不必亮如白日。


    霍敏兒錙銖必較的行徑是一天比一天的多,自然也引起更大的爭議。


    因為,錢幃誠夫婦出手一向闊綽,也很好說話。


    錢少倫雖然在外風流,但從不沾染府裏的丫鬟,就算女眷們因他的俊帥看直眼,忘了做事,他也是笑咪咪的,完全沒有主子的架子。


    而沒管事的他,也從未管錢的進出,所以,有時候帳房拿錢給奴才們去買點主子要用的東西,剩下的零頭就中飽私囊,也是沒人計較的。


    可是這段日子,突然來個什麽都要管的少奶奶,不少人哀聲抱怨,也私下議論少奶奶的心眼好多。


    但府裏也有另一派擁護她,因為她嚴以律己,自己帶頭節儉,做事也有原則,這讓散漫冷寂的大宅院開始有了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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