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天候瞬息萬變。


    一早還豔陽高照,到了中午就狂風大作,天色陰霾得像是隨時會落下暴雨。


    風在他耳邊呼嘯作響,甚至吹動束冠上的瓔珞,打在臉上有些發痛。


    他腦袋要是夠清楚,就該先到禦東殿找照霆,可是那抹鮮豔的紅仿佛占滿所有色彩,讓他轉不開眼。


    「褚非,你在幹麽?」


    弋風皇朝二皇子弋照霆,踏出讀書的禦東殿,直睇著站在外頭發呆的表弟。


    「那個孩子是誰?」他指著那抹紅問道。


    弋照霆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啊,那是前幾天進質子府的龔家人。」


    「龔家人?」褚非低吟。


    他和照霆為表兄弟,加上他爹是驍勇善戰的鎮國大將軍,所以盡管並非皇族,但他卻得以和諸皇子平起平坐,一起習字學武。


    「進質子府的有兩個,站在外頭這個,是年紀稍長的龔風華。」


    褚非聞言,一雙桃花眼微眯。


    那抹紅看起來很纖弱,血般鮮紅的紅紗撚金絲長衫,襯得那孩子臉色極為白晰清透,那雙狹長美目炯亮有神,似乎無所畏懼。


    盡管年歲尚小,但看得出來,再過個十年,她必定風華絕代,奪人心魂。


    「龔家人……她就是龔家的下任女王嘍?」他問。


    龔家龔閥在弋風皇朝,是極為特殊的一個組織。


    據說百年前,在這片中原之土,最鼎盛的皇朝為曳宿,主事者曆代為女王,卻在十九代時鬧雙胞,導致當時的曳宿皇朝各擁一主,後來因為某個原因,其中一個女王支持當初身為曳宿皇朝四大諸侯之一的弋家為帝,於是曳宿皇朝,正式分裂為弋風和婁月。


    自此,龔家的主事者仍稱女王,但不管政事,反倒組成龔閥,隻管商事,百年過去,龔閥商旅足跡遍布每個國家,勢力龐大到教弋風皇帝極為在意。


    後來的皇帝便要求龔閥必須像婁月和其他小國一樣,將繼承人送進宮當質子,以維持彼此之間的平衡。


    「不是,他是男的。」


    「嘎?」


    「褚非,你忘了,龔閥下任女王,身子骨很差,直到現在還出不了房門,所以這回才會讓兩個龔家的遠親進質子府。」


    「可……」怎麽可能?她根本是女的吧!


    一雙飛揚濃眉都快要打結,褚非想也沒想地朝那抹紅邁去。


    「褚非,你要做什麽?」


    他快步走到那抹紅麵前,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瞪著對方。


    瞧,濃眉外加一雙深邃美目,可以想見等她長大,會是多魅惑眾生的美人眼,再瞧那挺翹秀鼻,還有嫣紅小嘴……


    龔風華神情不變地瞅著他,唇角微勾,笑意盈盈。


    他心頭突地咯噔了下,正要開口,卻見對方朝他身旁頷首。「龔風華見過二皇子。」


    嗓音尖細……這分明是姑娘家的聲線吧,重要的是,自己是死人嗎?這麽大一個人就在她麵前,她沒看見?


    「照霆,你騙我,她根本是姑娘家,要不然聲音怎會這麽尖?」他惱聲問道。


    龔風華微揚起眉,對他的觀感瞬間變差。自己初進宮,識得的人並不多,原是打算等著弋照霆為兩人介紹,沒想到這人一開口,就像是對自己極為不滿似的。


    看他的衣著打扮,富貴逼人……八成是某大臣府裏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紈褲子弟,一點結交的意義都沒有。


    「褚非,風華才十歲,這嗓音很正常。」弋照霆低笑。


    「十歲?」褚非倒退兩步,不死心地再前進兩步,皺眉打量著龔風華好半晌。「十歲長這麽高?」


    誰家的小孩,才十歲就可以跟他長得一樣高?他今年十五了耶……


    「十歲長這麽高的,也不是沒有。」弋照霆往表弟肩頭一搭,安慰著,「別擔心,你很快就會長高的。」


    褚非凶狠瞪去。「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照霆不過就大他幾個月,可卻高了他快要一顆頭……


    「太傅說了,男人到了二十歲都還會長高的。」弋照霆用力地拍拍他的肩。


    「我才不在乎這個,你不要以為我很在乎!」他堅信,自己一定會長高的,況且男人重要的是能夠保家衛國,身高根本不是重點,而眼前的重點是——「喂,把衣服脫了!」


    他不信這家夥是個男人,絕對不信!


    龔風華苦笑,帶點為難,仿佛他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他奶奶的,這表情真讓人手癢啊!褚非惱火地伸手拉扯對方的衣衫。


    「褚非!」弋照霆趕忙阻止,「你在幹什麽」


    「我要脫他衣服!」混蛋竟敢用那種表情虛應他,他非扒光他不可!


    這一刻他已經認為這家夥是男的,一個姑娘家才不會這麽失禮!但不給他下下馬威,他就是不甘心。


    「褚非!」


    龔風華從頭到尾,隻是看著他,然後搖頭失笑。


    如自個兒所料,他不過就是個魯莽又無智無勇的笨蛋。


    「照霆,你瞧見了沒?這家夥瞧不起我!混蛋,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那帶著嘲諷的神情徹底激怒了他。


    「褚非!」弋照霆幹脆趕著另一個人。「風華,進去質子府裏!」


    「是。」龔風華微欠身,臨走前不忘多看褚非一眼,輕歎一聲走進質子府。


    那忍讓的諷笑和囂張的背影,像把火般燒斷褚非的理智。


    「我要宰了他!」


    「褚非……」弋照霆不由得歎氣。


    「他最好別再讓我見到,要不然我一定打得他哭爹喊娘!」


    褚非立下重誓,然而,才隔天,兩人就在禦東殿狹路相逢。


    這回,龔風華身邊多了個個頭小上許多的男童。


    「子凜,來,我向你介紹,這位是褚非,鎮國大將軍的兒子。」弋照霆拉著小男童過來。「褚非,這位是另一個龔家人,龔子凜。」


    褚非微揚眉打量,覺得對方就是小小一隻,怪可愛一把的,一雙眼又大又圓,那張小嘴一打開——「褚非哥哥長得真是好看。」


    這話教他心花怒放。「子凜啊,乖孩子,和那家夥……截、然、不、同呐。」他故意把字咬得重重的,挑釁似地看著某人。


    龔風華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那神情有著超乎年紀的世故老成。「子凜,別靠得太近,笨病會傳染的。」


    「你說什麽?」褚非眯起眼,懷疑自己聽錯,要不然怎麽會聽到這麽大逆不道的話。


    「糟,才十五歲,怎麽聽力就比我家長老還不濟?」龔風華皮笑肉不笑。


    褚非氣歪嘴,手指微顫的指著他。


    「咦,褚非哥哥已經十五歲了,怎麽才跟風華一樣高?」龔子凜沒心眼地說。


    他張大眼,「」的一聲,理智再度斷裂。「混蛋龔家人!我要宰了你們!」本以為這小家夥挺可愛的,結果原來跟那家夥是一丘之貉。


    「褚非!」弋照霆啼笑皆非地將他攔下。「別生氣,他們沒有惡意。」


    「沒有才怪!」在人家的傷口上撒鹽,很痛快是不是?


    他不是長不高,隻是時機未到而已!等著瞧,有一天非要他們一個個仰他鼻息不可!


    然,老天卻像在跟他作對似的,和皇子、其他質子一起讀書習武,如此晨昏相伴,他的身高沒抽長,而龔風華卻像是一夜一寸地長,整個身形變得好修長,但更令他不平的是,這家夥是文武皆通。


    非但讀到讓太傅認可他不用再來禦東殿,就連武學師傅都對他讚賞有加,不管拳、棍、槍、劍,甚至是射騎,他全都駕輕就熟,就連兵法布陣,也是一點就通。


    麵對如此強敵,褚非收斂起王孫公子特有的傲慢脾性,比旁人更加努力學習,隻要是龔風華會的,他也要一並學成。


    他誰都可以輸,就是不能輸給那個娘們一樣的家夥。


    至於身高,每晚抱著兵書入睡之前,他總是一再地向老天祈求,至少……不能輸龔風華太多!


    五年後


    弋風皇朝三年一次的武舉,由民間好手一對一應戰,單戰論勝負,勝者才能晉級,最終選出十二人進圍場,和其他的武官子弟比試。


    眼前熱風灼烈,弋風的六月天異常酷熱,讓應試著莫不滿頭大汗,隻穿著半臂應戰。


    就連向來講究穿著的褚非,今兒個為了比試,也特地挑了極輕巧的玄紗半臂,就連中衣都給省了。


    倒是有一人,渾身包得密不透風。


    「小稚,你是瘋了不成?」褚非走近,劈頭就沒好話。


    打從知道龔風華表字為「稚」之後,他從此叫他小稚,狀似親匿,實則是種嘲諷,像是嘲笑他幼稚。


    龔風華微抬眼,對上那張不論何時看到自己都沒什麽好臉色的俊顏,似笑非笑地說:「這可糟了,竟被個傻子說瘋呢。」


    「你說誰是瘋子?」他眯起眼,桃花眼戾氣橫生。


    「就看誰在回話了。」龔風華聳聳肩看向遠方。


    「你別以為我真不會對你如何。」


    「好害怕。」龔風華哈哈笑著。


    褚非深吸口氣,忍住掐死他的衝動。


    忍住……他非要忍住不可,就算要痛扁他,也是在圍場上。


    他保持風度,不與他一般見識,再看向他一身交領錦衣,腰間革帶更顯他身形瘦削,但束起的長發卻讓那張臉更顯絕美俊魅。


    男的……隨著年紀漸長,這家夥的眉眼確實較偏男相,盡管嗓音不若一般少年那般低啞,卻相當醇柔悅耳。


    「小稚,你知道為什麽我直到今年才參加武舉嗎?」他故意問。


    「因為你今年才長高?」


    「……」為什麽這家夥一開口就讓他這麽想扁他?褚非狠狠地瞪著龔風華。


    好歹是朝夕相處了五個年頭,為什麽就算自己偶爾放下身段,小稚還是不買他的帳?小稚可以和質子們相處融洽,甚至也結交了些大臣之子,卻唯獨對他時而冷嘲熱諷?


    有時習武練字之後,他會找來幾個賞心悅目的宮女伺候,也讓小稚嚐嚐這尊貴的享受,但他卻嗤之以鼻;有時特地尋來不凡的寶貝借他賞析,他卻不屑一顧……自己到底是哪裏得罪他了?


    褚非走近,用身高的優勢壓迫著他。「我去年就長得比你高了。」如今,他已經高過他半顆頭了。


    「恭喜。」龔風華由衷道:「真忍不住替你捏把冷汗呢。」


    他閉了閉眼,覺得這人真有惹惱人的好本領。抿了抿唇後,努力地擠出笑意,不讓自己受他影響。「我會選擇今年開始參加武舉,那是因為你要到今年才有應試資格。」


    「這樣也好,要是你隻落得一個武榜眼,人家也才不會笑你。」


    「什麽意思?」


    「有我在,你拿得到武狀元嗎?」龔風華哼笑道。


    那漾在白裏透紅麵容上的笑容明明是好看的,可看在褚非眼裏卻刺眼得很,就像是在嘲笑他似的。


    瞪著那纖細的頸項,他心想,自己隻需用單手,肯定就能把小稚掐死。


    龔風華笑容可掬地又說:「反正你當了那麽久的手下敗將了,就算這回再輸給我,人家也不會笑你,頂多是說你運氣不太好,和我同期應試罷了。」


    「誰是你的手下敗將?」


    「不就是你?」


    「你腦袋壞了是不是?我射騎贏過你!」拳、棍、槍、劍,他贏的次數實在是屈指可數,但論射騎,不是他自誇,他贏小稚太多次了。


    「五樣隻贏了一樣,果真是武榜眼的命。」龔風華搖頭歎氣。


    褚非眼角抽搐,真的很有掐死他的衝動。


    「主子,咱們先走了吧。」項予忍不住開口。


    他已經忍得夠久了,不能再忍受主子被人欺負下去。身為貼侍的他,照理應該跟龔風華好好地理論,問題是,他試過了……慘到極點。


    龔風華那張嘴就跟砒霜一樣毒,他被毒得啞口無言,無臉見人。


    所以,在主子被傷到麵上無光之前,趕緊帶他離開,才是上策。


    褚非抿了抿嘴,正打算先離開一步時,身後卻響起一道聲音——


    「褚非,你又在惹風華了?」


    「我又不是吃飽撐著。」他沒好氣地回頭。


    「比試就要開始了,你別打擾人家。」弋照霆咧嘴笑道,往他的肩上一搭。


    「我打擾?」他不禁揚聲,睨了龔風華一眼,這才發現他臉上浮現異樣的紅。剛剛就覺得他的臉有些紅,但現在仔細一瞧,好像不太對勁。「喂,小稚,你很熱嗎?」


    龔風華瞧也不瞧他一眼,視線盯著圍場對麵。


    褚非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便見婁月質子婁戰耒又戲弄著龔子凜,手上不知拿著什麽,嚇得龔子凜抱頭鼠竄。


    「婁月的質子,真是學不乖。」也注意到他的視線,弋照霆咂了聲,便朝對麵走去。


    龔風華見狀,正要隨著離去卻被一把力道扯住。「幹麽?」神色不變地回頭。


    「你……」


    「喂,客氣點,我家主子好歹是鎮國大將軍之子,你這態度要是換作他人,輕則掌嘴,重則……」


    「那麽,拿掉鎮國大將軍之子的光環,他還剩下什麽?」


    項予聞言,不禁摸摸鼻子,默默退到一旁,想假裝自己根本沒開口說過話。


    「可以放開我了嗎?」龔風華依舊神色不變,但隱約可看出有些不耐。


    「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褚非低問。


    龔風華聞言一愣。


    「你……不要緊吧?」褚非碰著他,發現他的指尖竟透著一股寒意。


    這狀況實在是太奇怪了……自己熱得渾身是汗,他怎麽可能還透著冷意?


    「不關你的事吧。」甩開他的手,龔風華哼笑著,一副他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樣。「有時間管這個,不如找你家拿過武探花的七品貼侍陪你對打個幾回合,教你一點秘技,免得待會一上場,就被我打得屁滾尿流。」


    「喂,你……」


    「告辭。」龔風華一轉身,逕自朝圍場對麵走去。


    褚非瞪著他的背影,一股無明火他胸口燒得發燙。


    「這龔風華真不知好歹,也不想想自己不過是個質子,竟敢如此目中無人,主子要是心裏不快,倒不如讓小的……」項予努力地一張老實臉扭曲得異常狡詐。


    「項予,別說我沒有提醒你,你要是敢找人找小稚的麻煩,你就死定了。」褚非斂下長睫警告。


    他不解極了。「主子,話不是這麽說的,實在是那家夥真的太不識抬舉!」


    「他再怎麽不識抬舉,也是我跟他之間的事,就好比我爹再風光,那也是我爹自個兒的榮耀,不是我的。」褚非頓了頓,眯緊桃花眼道:「我警告你,別老是抬我爹的名字出來唬人,我很不爽。」


    小稚說的一點都沒錯,拿掉鎮國大將軍之子的光環,他一無所有。


    真想得到什麽,他就得靠自己爭取,要不然頂了再多祖蔭,也不過是個虛名。


    「可是……」


    「沒有可是!」


    「……喔。」


    「還不過來陪我練拳?」


    「是。」


    項予歎著氣,心想待會到底是要實打,還是虛著應打,可這虛實之間,實在是很難拿捏。


    打重,怕主子堪不住,下手輕了,主子又要翻臉……話說回來,不是他要誇自家主子,可他家主子真的不像王孫公子,沒有半點氣焰,更是賞罰分明,待人又厚道……就不明白龔風華那家夥為什麽老是要跟主子針鋒相對?


    更不明白,主子明明碰了那麽多的軟釘子,為什麽還老要找他聊天?


    比試第一關便是射騎,騎著快馬跑,舉弓射向百步外的十個靶,依射中位置評分,而拳、棍、槍、劍其他比試,則分為四回合對打,站在紅圈內,看以幾招將對方逼出圈外予以計分。


    圍場邊早就聚集不少人潮,其中不乏皇子和大臣們。


    尚未輪到比試的人,就在紅圈外等候唱名。


    此際已是下午時分,天色陰霾,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空氣悶得教人快受不了,上場比試的人不覺多了幾分煩躁,出手也顯得更加淩厲,似乎想要趕緊結束比試。


    褚非站在紅圈外,沉著眉眼。


    此刻在紅圈內與人對打的,正是龔風華。


    而這場對戰實在是吊詭得教他皺起眉。


    他和小稚對招的次數多得不勝枚舉,小稚的實力有多強悍他是最清楚的。


    然而眼前的小稚竟陷入苦戰。


    臉色緋紅、汗流浹背不說,腳步也虛浮得古怪,就連一開始的射騎,也離奇的出現一次的脫靶,完全失了水準。


    糟的是,小稚的對手出手非常狠戾,仿佛要置人於死地一般——就在龔風華一個腳步不穩,對手執劍逼向咽喉之際,褚非嚇得向前一步大吼道:「喂!」


    然,說時遲那時快,龔風華一記下腰躲過一擊,立刻回身橫劈,對方為了閃避往旁一跳,結果卻跳出紅圈之外。


    褚非這才明白,原來他是以退為進,在對方鬆懈時再予以痛擊。


    「停!勝負已現。」場邊的應試官舉旗喊道。


    褚非立刻衝進紅圈裏,一把撐住龔風華。「你沒事吧?」


    龔風華粗喘著氣息,不解地看著他。


    真是搞不懂褚非這個人?他們明明時而針鋒相對,但褚非此刻臉上的關心是那般真誠,仿佛他們不是競爭對手而是朋友。


    說不感動是假的,弋風皇朝表麵上待他們這些質子為貴客,心裏其實瞧不起他們,不然就是想利用他們來拉攏他們背後的勢力。


    在這種環境長大的褚非還能夠真誠待人,實屬不易,盡管仍然有些紈褲子弟的不良習性,比如戲玩宮女、炫耀寶物。


    「褚公子,最後比試一刻後就要開始,先放開龔公子吧。」應試官走進紅圈內道。


    「我要求最後比試明天再進行。」褚非道。


    龔風華微蹙起眉。


    「為什麽?」


    「因為他身體不舒服,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沒好氣地指著龔風華。「我和他是最後應試者,我有權要求明天再比吧。」


    他剛剛算過了,小稚的分數和他旗鼓相當,最後肯定要再加試一場。


    「這個嘛……」應試官麵有難色地沉吟著。「稍等一下,我去問一下是否可以延期。」


    應試官一走,龔風華輕推開他,站直身後問:「為什麽要等到明天?」


    「勝之不武。」他沒好氣道。


    這場比試,雖說是采取積分,但卻是分組比賽,他很清楚自己被分到一堆爛蝦軟蟹的那組,而小稚則被分到幾乎都是武官子弟的那組,可以想像他應戰得比自己艱辛許多。


    他甚至懷疑,根本就是有人在操縱抽簽,要不然怎會這麽巧?


    龔風華徐緩調勻氣息,忖著褚非到底是怎樣的人。


    這場武舉分明是為了讓他勝出才會做出如此分組,甚至有人為了防止自己擊敗褚非,才在茶水中下毒……褚非不可能毫無所覺,但卻積極的替身為他最大競爭對手的自己,爭取公平的比試機會?


    「就算勝之不武,但至少是拿到武狀元頭銜了。」雖然心裏對他已經改觀,龔風華嘴上不饒人道。


    「喂,在你眼裏,我就這麽不堪嗎?」他微惱地問。


    他出身將門,又是皇親國戚,難免有些氣焰,但禮義廉恥,他都懂好不好。


    「不……也許是我看走眼了。」龔風華低聲咕噥。


    對自己的眼力極有自信,不認為自己會錯估人,但倒是錯估人心會變。


    也許,這人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好,也許……這人是可以當朋友的。


    「你說什麽?」褚非臭著臉問。


    「我說——」


    「兩位可以回去了,都督說了,明日殿上比試。」應試官走來宣布。


    龔風華看他一眼。「可惜了,你注定隻能當武榜眼。」


    那同情的目光教褚非好氣又好笑。「別太得意,鹿死誰手還不知道。」


    「不,你已經錯過機會了。」非常篤定。


    「最好是。」


    兩人對視而笑,頭一次嚐到惺惺相惜的滋味。


    翌日,最後武舉應試是在啟樂殿進行,滿朝文武圍觀,而弋風皇帝則坐在寶座上等候。


    由於殿中不得攜劍帶槍,隻好挑了拳戰,看誰先迫得對方倒下,誰就勝出。


    但信心滿滿上場的褚非,就在三招之內被打得跌坐在地。


    瞬間,鴉雀無聲。


    褚非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輸得這般難看,而且還是在文武百官,甚至在自己爹親麵前,他又羞又惱,抬眼瞪著龔風華,卻瞧他笑柔了那雙狹長美目。


    這是第一次,他朝他笑得這般愉悅,沒有半點譏諷,反倒像是認同他似的……霎時,那抹紅強烈地燙進他心底,也幾乎炫花他的眼。


    「皇上,勝負已分,微臣在此宣布,龔風華為武狀元,褚非為武榜眼。」五軍都督出列稟報,打破了滿殿沉默。


    弋風皇帝這才回過神,忙道:「來人,授花綬。」


    龔風華向前,一把將褚非拉起。「傻子,你在看什麽?」


    「誰是傻子?」他有些狼狽地移開眼。


    「看誰應話。」


    「你!」他又怔住。


    被羞辱,他該要氣惱,可一對上小稚那漾著笑意的眼,不知怎地,他突然覺得再被他笑個一百次,也無妨。


    在五軍都督的指示下,新科武探花也跟著進殿,依序站在殿上,由皇上親自授予花綬。


    「武狀元龔風華,朕欽點為五軍都督的指揮使,武榜眼褚非,朕欽點為皇衛司庭尉,武探花莫求言,朕欽點為五軍都督的副指揮使。」


    褚非聞言,眉頭微皺。


    這分配……怎麽他這個武榜眼,官階還比武狀元高?庭尉是四品官,指揮使卻隻是五品官。


    「謝皇上封賜。」龔風華迅速雙膝跪下。


    他和莫求言見狀,也趕緊跪下。


    離開啟樂殿,褚非一把抓住他。「喂,難道你不覺得皇上……」


    「龔風華見過大皇子。」龔風華回頭,卻是朝他身後作揖。


    褚非轉身,果真瞧見大皇子弋謙廉徐步走來,便趕忙低頭作揖。


    「風華,這是我答應的,要是你能夠拿到武狀元,就送你陶笛。」弋謙廉長相斯文儒雅,極具書卷味,噙笑時雙眼璀璨如星。


    他將一個不到巴掌大的椎狀陶笛交到龔風華手中。


    瞧龔風華開心得笑眯眼,沒來由的,褚非心底有點火。


    「多謝大皇子。」


    「不用謝,我也不過是依約行事罷了,至於這個……」他從懷裏取出一隻蝶形玉佩。「這是仙寧恭祝你成了武狀元的賀禮。」


    仙寧?不就是小公主……


    褚非一怔。約莫兩年前吧,娘還在世時,他陪娘進宮探視皇貴妃,曾見過仙寧公主,那時她年紀還小,但看得出長大之後必是個美人胚子,再加上她性子溫婉沒嬌氣,他便對她很有好感,結果她竟送小稚玉佩……


    不滿地瞪向龔風華,他心想,這家夥真是到哪都吃得開,那眉目隨著年歲漸長更加深邃迷人,難怪小公主也春心蕩漾了。


    可自己也不差呀,承襲娘親的一雙桃花眼,天生曬不黑的白晰玉容,不知道有多少權貴千金想巴上他,但在小稚眼裏,他似乎就跟路邊的阿貓阿狗沒兩樣,真氣人。


    「這不太好吧?」龔風華有些猶豫。


    「收下吧。」弋謙廉揉了揉他的頭,甚至還抱了抱他。「恭喜你了,風華。」


    褚非瞪大眼。都多大的人了,這樣抱著……不怪嗎?


    他是聽照霆說過,大皇子似乎……是個喜男風的,但畢竟是皇族的事,他也不好探知,不過照眼前的狀況看來,好像不是空穴來風。


    更扯的是,小稚居然不推開他……這是怎樣?


    「多謝大皇子。」龔風華勾笑道,不著痕跡地退開一些。


    「有空再到承先殿找我。」


    「好。」目送他離開,回頭看見褚非直盯著自己,疑問道:「怎麽了?」


    「沒事,隻是我怎麽不知道你跟大皇子有交情?」他抿了抿嘴。


    他們可是幾乎天天都會碰頭的,不管是習字練武,幾乎都在一塊,是看過他和其他武官子弟走得近,但和大皇子……不知怎地,總教他覺得不舒服


    「去年吧,應二皇子邀請,我和子凜一起到禦花園用膳,剛好遇到大皇子。」


    龔稚說的應該是去年的賞花宴,自己因陪爹到武校場巡視,所以就沒參加了。


    褚非想著。


    「那仙寧公主呢?」他悶聲問。


    「也是那一天遇見的,公主的手絹掉進池裏,我幫她撿起。」龔風華低笑道,隨手輕拋著手中的王佩。「不過公主也太客氣了,不過是幫她撿手絹,她實在沒必要送這麽貴重的玉佩當賀禮。」


    褚非聞言,濃眉微揚,懷疑他到底懂不懂贈玉佩是為哪樁。


    那是定情物啊……


    瞧他直盼著自己手中的王佩,龔風華隨口道:「你想要?送你。」


    「你瞧不起人啊?」褚非蹙眉怒瞪。


    他如果要得到王佩,會靠自己爭取,不需要他施舍。


    「不然陶笛?這陶笛的聲音很好聽,你會不會吹?」龔風華不以為意地遞出另一項賀禮。


    「小稚,你真會惹惱人」褚非氣得拂袖而去。


    拿別人給的東西送他……羞辱人也不是這種做法!


    「褚非?」


    一旁被當空氣許久的莫求言,淡聲道:「風華,你故意的。」


    龔風華緩緩勾笑。「這麽明顯?」莫求言是武官子弟,性子內斂又寡言,個性耿直不愛算計,是交朋友的首選。


    「是很明顯。」他點點頭,「難道說,你是不滿皇上做出這種封賜?」


    他身為左軍都督之子,摘下武探花,也不過是得個六品官,和褚非相比,實在是大小眼得太明顯,所以,他認為風華有所不滿,也是正常。


    龔風華懶懶笑著,將陶笛和玉佩收妥。「不,這是意料中的事。」


    「既然如此……」


    「秘密。」勾笑回道。


    褚非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自已心底很清楚,但那是不必要的,隻會害皇上更加惦記自己……所以隻要惹惱褚非,他就會氣得轉身就走,一切便到此為止。


    畢竟自己摘下武狀元,求的不是官,而是人脈和軍務機密。


    而這些事,沒必要告訴任何人。


    自己的計劃剛要開始,就算是褚非,也不能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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