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塞。」張諒轉頭跟服務生要了杯啤酒,一回過頭來,便傾身向前,熱切地問:「老杜,有沒有興趣,下次跟我們一起去協助處理最棘手的案子吧?」


    「我很想,真的。」他回以微笑,「但是且不論病人滿滿排到了明年底的行事表,我也不能丟著王有樂不管。」


    「咦?」張諒一怔,隨即抬起眉毛,曖昧地道:「喲,老杜,看不出她原來是你的菜,你是不是……」


    「暗示,是一種潛意識的心理機製。」杜醇閑閑地接口,「通常與個人經驗相連結,借由某些特定詞匯,所做出的自我內心反照。」


    「行為心理學指出,會刻意連名帶姓稱呼,蓄意保持距離的……」張諒狡獪地笑了,「通常都是自己真正最在乎的人。」


    「取外號昵稱也是。」杜醇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接口。「就像某人總口口聲聲管自己的上司叫‘女魔頭’。」


    張諒喉頭發出了一記疑似噎住的悶哼聲。「才、才不是……拜托,我怎麽可能會對那個女魔頭有興趣?她簡直比‘穿著prada的惡魔’裏的梅莉史翠普還恐怖!」


    「就因為她很恐怖,所以你才拋下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前程似錦的副教授職位,跟著人家上山下海出生入死?」杜醇佯作一臉恍然。


    臉皮向來比犀牛皮還槍打不穿的張諒竟然臉紅了,結結巴巴,吞吞吐吐了起來。


    「我、我……我那是有愛心。」他加強語氣,努力澄清,「懂不懂?」


    「懂。」他啜了一口熱檸檬薑荼。「所以你沒瞧見我一臉敬佩嗎?」


    「你那張臉看得出來才有鬼咧!老孤狸、腹黑男,也就隻有在你家那顆可樂果麵前才會破功……」張諒不禁咕噥。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杜醇微微眯起眼,隨即輕描淡寫道:「今天找我除了敘舊外,還有什麽事?」


    「咦?你怎麽知道——算了,你每次都嘛知道。」張諒撓了撓頭,突然正色道:「‘她’回來了,你聽說了嗎?」


    他深沉的眼神毫無任何一絲情緒漣動,聳了聳肩,「聽說了。」


    「那……」張諒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杜醇緩緩放下杯子,眸光平靜地注視著好友,「那?」


    「沒什麽。」張諒「那」了老半天,最後發現自己好像白操心了,不禁咧嘴笑了起來,「隻要你好,那就好。」


    「中午一起吃個飯?」他提議。


    「好呀。」張諒笑嘻嘻地一口應允。「你杜大醫師要請吃飯,我可得想想該怎麽敲這一頓才行。」


    「你慢慢想,」杜醇伸手入懷拿出手機,「我打給有樂。」


    「好貼心呀!」張諒滿臉羞幕,「怕你家有樂妹妹周末餓肚子嗎?」


    「她會餓肚子?」他嗤地一聲,好笑地睨了張諒一眼。「我是怕這個周末沒盯著,那丫頭又開始把所有不該吃的東西全放進嘴巴裏,隻除了沒把口水糊得滿臉都是,不然她簡直跟個剛長牙的小寶寶沒兩樣。」


    「這半年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張諒懷疑地問。


    「……錯過也罷的五公斤肥肉。」


    「老天——」張諒吸了好大一口氣。


    本來在周末被老板一通電話強行叫出來,王有樂是很不爽的,但是一看到睽違半年不見的張諒,她的火氣就消了一大半。


    「張醫師!」她開心到還在對街就猛揮手。


    張諒的笑臉一對上她,登時化作深深的同情和憐憫。「可憐的有樂妹妹,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她氣喘如牛地跑過來,聞言一愣,「什麽?」


    「沒事。」張諒下意識瞥了身旁麵色不豫的杜醇一眼。


    「你沒走斑馬線。」他銳利目光從剛剛到現在,全落在麵前這個橫衝直撞的小女人身上。


    「斑馬線太遠了,而且我看了左右沒車才跑的。」她還在喘,轉頭望向張諒。「嗨,張醫師,好久不見。」


    「嗨,小胖妹。」張諒笑著想摸摸她的頭,卻沒想到摸了個空。


    她不知幾時已被杜醇一把「抓」到自己身邊,刻意與張諒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張諒眨了眨眼睛,看著老友渾身上下不自覺流露出的霸道占有欲,不禁暗暗竊笑。


    「收起你那齷齪的念頭。」杜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我隻是怕你這家夥忘了打瘧疾預防針,又剛從東南亞回來,萬一傳染給她,我還得帶她去醫院。我很忙,才沒空當那個保母。」


    「你說是就是囉。」張諒笑嘻嘻的,「有樂妹妹,你老板要帶我們去吃大餐,怎麽樣?我們今天連手狠敲他一筆如何?想吃什麽給你選。」


    王有樂眼睛一亮。「好哇,我想去那種日式燒烤吃到飽——」


    「不準。」杜醇濃眉連抬也不抬,斷然拒絕。「燒烤類食物致癌危險高,肉類又不容易消化,還有,你是不是有‘吃到飽’成癮症?怎麽舉凡跟這三個字有關的,你都那麽興奮?」


    「杜醫師,話不能這樣說,吃飽皇帝大呀!」她理所當然地回道。


    「你是吃‘爆’皇帝大吧!」他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


    張諒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兩人,難道是自己在柬埔塞待太久,把台灣俗語給忘個七七八八了?


    「呃……不是吃‘飯’皇帝大嗎?」


    見自己的話惹來兩雙白眼,張諒趕緊閉上嘴巴,舉手作投降狀。


    最後,他們還是折衷到了一家有名的日式燒烤餐廳,選擇套餐而不是吃到飽。


    庸間,張諒自始至終都笑咪咪的,滿麵趣味地看著他倆之間種種「有意思」的互動——


    例如:王有樂一直哀怨地碎碎念著,自己想吃烤肉,不要吃烤魚,卻還是乖乖認命剔魚刺夾魚肉,猛吃小菜過幹癮。


    例如:杜醇嘴上總是凶巴巴地提醒著她,胖子並沒有大杯酒大塊肉的權利,卻又將自己盤裏的烤牛小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悄悄置入她的小菜碟裏。


    假如這兩人之間真沒那麽一點「什麽什麽」,那才叫有鬼哩!


    張諒一邊津津有味地啃著烤肋排,一邊看得目不轉睛。


    就要過年了。


    如果不是在身心科診所裏工作,王有樂還不知道原來因過年而引起的焦慮症和憂鬱症患者有這麽多——


    有的煩惱是要年前、還是年後跳槽?


    有的是為了得回婆家幫忙而備感壓力。


    有的是究竟要回娘家、婆家,或是出國度假而困執。


    有的甚至是為了夫妻間年終獎金的分配而爭吵、焦慮。


    「過年啊……」她喃喃自語,「不是歲末年終最快樂的一件事嗎?」


    還記得小時候,最單純幸福的記憶就是過年了,可以穿新衣服,收壓歲錢,吃大魚大肉,盡情玩撲克牌、放鞭炮、看電視、玩仙女棒,大人都笑嘻嘻的,還不會罵小孩……一家團聚,親戚拜年,開開心心地犒賞著自己整年度的辛勞。


    可是人長大了,時代也改變了,一切變得更快、更精簡卻更粗糙,不管是情感,還是生活方式。


    什麽都變得複雜了,有那麽多純粹而美好的感覺也沿路遺失了。


    過年,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成為另一種形式的責任與競爭比較,誰家的年終領得多,誰家的媳婦最盡責,誰家的女兒還沒人要,誰家的兒子還娶不到老婆,誰的年菜準備得最好,誰包給父母的紅包最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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