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醫生,你是在跟我暗示什麽嗎?」她的心沒來由的跳快一拍,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我隻是在跟你分析男人的通病。」張諒一攤手,自嘲地笑笑。「像我自己也一樣,明明喜歡人家,可是一見麵,又像幼兒園的小男生一樣,隻懂得用惹惱人家,來引起她的注意。」


    「我還以為你們學心理的在麵對個人的感情時,能夠處理得比較高明,比較不那麽辛苦啊!」她若有所思地喃喃。


    不像她這種凡夫俗子,浪費那麽多力氣和情感在一個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人身上,還得花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強從泥沼中爬出來。


    如果不是杜醫師……如果不是他,她不知道自己還要自暴自棄到什麽時候?


    一想起杜醇,她的心不禁暖暖地發燙了起來。


    「我們的專業在協助人們麵對、分析、處理己身的感情、煩惱及各項人生選項,試著幫助他們從紛亂如麻的現實狀態中,如何有效地厘清、挑選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又要如何去做。」張諒歎了口氣,單手支著下巴,語氣有些無奈,「可是醫者不自醫,人最大的敵人往往是自己的盲點,充其量,我們隻比別人多了一點點技術上的自愈能力,卻不見得擁有更強的抗體。」


    王有樂她聽著聽著,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這幾天總是怪怪的杜醇。


    他也是嗎?他也遇到了自身很難麵對處理的盲點嗎?


    如果那個「盲點」不是她,那會是誰?


    她沒來由地湧現一陣陌生的驚悸恐慌感。


    張諒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安,忙道:「我說這些,不是要讓你胡思亂想,杞人憂天的。事實上,身為專業的精神科醫生和老杜的好友,我可以很誠懇、很坦白地告訴你,我覺得你是最適合他的女孩,真的。」


    「真的嗎?」她還是有一絲忐忑,不確定地問,「你真這麽覺得?」


    他一手放在左胸心口處,一手立誓,「我以我的醫科證書和良心發誓。」


    「張醫生,謝謝你。」王有樂望著他,眼底盛滿濃濃的感激之色。


    「我相信你心儀的那個女孩,總有一天她也會感覺到、會發現你的好的。」


    「啊,這點我倒是沒什麽把握。」張諒悶悶不樂地道,「除非她停止把我當成一個隻會耍嘴皮子和泡妞的小弟弟看待……我說你們女人怎麽回事?大了一歲又怎樣?誰規定談姊弟戀就會被世人取笑的?我出生比她晚一年是我可以選擇的嗎?」


    「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一臉同情。「可憐的張醫生。」


    「我不可憐,她才可憐!就讓她繼續當女魔頭、老處女好了,我就不信她將來老了還扛得動醫護箱去翻山越嶺——」他賭氣地說得咬牙切齒。


    「張醫生,這種幼稚的表情很難看。」


    「哎呀,不知道啦,煩死了!」張諒仰頭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將空酒瓶放回桌上,招來服務生又要了一瓶。


    王有樂想勸也無從下手,隻得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想喝就喝吧,喝醉了我幫你叫出租車,不用擔心。」


    「有樂妹妹,你真是個大好人……」張諒感動不已,「早知道我就追你了……」


    「最好是啦!」她翻了翻白眼,才不信他的鬼話。


    他們隻會拿她當好說話好相處的小妹看待,誰會認真把她當作戀愛對象了?


    還是杜醫師最有眼光,嗬嗬嗬。


    一想起他,王有樂再度掩不住心裏的甜蜜,喜孜孜地笑了起來。


    陰明山 草莓農場


    初春時分,山上的氣溫依然極低,蹲在草莓園裏摘采碩大草莓的王有樂,全身裹得厚厚暖暖的,每次吐氣都是鼻孔冒煙,她邊剪草莓蒂邊想笑。


    不知道在另外一頭摘草莓的杜醫師,是不是也有這麽滑稽的景象?


    她躡手躡腳繞到另一邊,看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寬大背影,正準備跳出去——


    「哇!」


    「嚇——」王有樂滿臉驚嚇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想嚇我?」杜醇微挑濃眉,得意洋洋地說:「就你那圓圓的頭頂在那裏鑽來鑽去的,誰看不見?」


    「你、你……」她拍著驚悸猶存的胸口,眨動著圓圓眼睛。「都幾歲人了還在玩這種嚇人的遊戲?不、不怕丟臉嗎?」


    「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的吧?」他伸手扶起她,像照顧小孩似的,伸手替她拍掉身後沾得到處都是的泥土和草屑。


    「你就不能假裝被我嚇一次嗎?」她嘀咕。


    「不行。」他嘴角上揚,「事關男性尊嚴,沒得商量。」


    「就給我占一次便宜會怎樣?」她忍不住小抱怨。


    「你的誌向能不能遠大一點?就占這種小便宜你也高興?」他環著她的肩頭,提起裝了大半的草莓籃子,笑著往前走。「你不知道有些女人會把男朋友折磨得死去活來,整治得對方服服帖帖嗎?女人不能太老實,太千依百順,要刁鑽一點,搞怪一點,男人才會覺得有挑戰性,知道嗎?」


    原來男人天生都有被虐的傾向,這下總算能解釋她為何戀愛失敗又總是乏人問津了。


    ——所以你也是嗎?


    王有樂極度不是滋味,想問卻又問不出口,隻敢默默瞅了他一眼。


    「從小我阿嬤教我要誠懇待人,所以你說的那種,我不會。」她盯著腳下踩過的每一步,喃喃道:「如果得靠玩技巧和耍心機才能留住男人,那我寧可不要。」


    杜醇眼底的笑意微微消失,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就算是你很愛的男人,你也不屑這麽做?」


    「我不懂談感情要什麽技巧,是欲擒故縱,還是若即若離?」她說得一臉認真,「我隻知道,想要別人真心對待自己,自己首先要真心待人,就算別人到最後還是辜負了自己,可是至少自己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心,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是這樣的。」


    「是嗎?」他的語氣裏沒有批判,隻有一絲悵然。「那麽像你這樣,有比較快樂嗎?」


    「沒有比較快樂,可是至少良心不會難過。」


    「如果你真有自己說的那麽坦然豁達,又怎麽會花了那麽久還走不出情傷?」他就事論事地問。


    「我良心不難過,但不表示我的感情就沒受傷,人就不會難過啊!」


    「可是如果一開始就懂得如何認清危險,學會用各種技巧處理感情的事,那麽成功率不是會比較高嗎?」他以指尖點點自己心口,再點點自己的頭。「愛情,不隻要用心,還要懂得用腦,用誤略。」


    那還叫愛情嗎?


    「你呢?」她抬起頭,直直望入他眼底。「如果你心愛的女人不斷折磨你,傷害你,刁難你,以愛為名,讓你非得很辛苦很辛苦地絞盡腦汁才能留住她,那麽你要嗎?」


    杜醇腳步停頓住了。


    「……我們剛剛不是在談這個。」他嘴角在笑,眼裏卻沒有。


    王有樂凝視著他,突然發覺到,他有一些部分是她不熟悉、也從來沒見過的。


    他對她隔離了些什麽?又隱藏了些什麽?


    他還有什麽信不過她的嗎?


    「杜醫師……」她囁嚅著開口。


    杜醇迅速掩藏閃過腦海的回憶,揚唇輕笑,修長手指捏了捏她軟軟的圓臉。「都說情人之間會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吵嘴,原來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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