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詞宮裏突然熱鬧起來。也不知吹來哪門子春風,一日下午,太子爺的另兩位夫人青蟬,白蜓這日忽然悠悠上門來訪。


    蘭凝霜匆匆也無準備,想著自己代罪之身,向著二位夫人行禮。二位夫人來的甚急,排場卻是很大,後麵嫋嫋婷婷跟著一批塗脂抹粉的戲子,說是閑來無事,相約來到凝霜妹妹處一起看戲。


    “兩位姐姐大駕光臨,本是賤婢榮光,隻是,這冷宮禁地,卻不好如此!”蘭凝霜見兩位夫人張羅的滿滿當當,煞有介事的模樣,心裏反倒有些忐忑,雖是好心相約,但她卻怕宮規嚴厲,又怕連累二位夫人,所以才如此謹慎。


    “哎,妹妹這是說哪裏話!”青蟬臉上堆笑,煞有介事的挽了蘭凝霜的手,兩隻眼睛裏含著一片笑意,緩緩開口道:“妹妹你是涼詞宮裏待得長了,卻不知宮裏之事!太子已隨二聖今日出外遊獵,怕是三五日不得回轉,這次出遊,倒是一個嬪妃卻不曾帶,隻是委托皇叔監國而已!”青蟬話畢,斜著眼睛向著一旁的白蜓使了下眼色。


    白蜓雖然口拙心笨,卻偏要做那見風使舵之人。她入宮最久,年歲最大,卻比太子還癡長一歲,她既不是皇親貴胄,又無財富資本,朝裏無人當權,能入宮做到太子側妃已屬大大僥幸,若不是魔王醉酒心血來潮答應了心腹內官花滿秋的事,於是,花滿秋便把自己的幹女兒白蜓安置在了太子身邊,魔王酒醒,已然定局,君王口中怎能有戲言,無奈隻得把白蜓接入宮裏,封了個側夫人也就罷了。


    這白蜓自知長相平平,資質平庸,身邊除了幹爹無人相幫,幸好她倒是個現實之人,雖然太子對她正眼都不看,但是她倒毫無怨心,反倒生出若想在宮裏立足,且要依附那有實力之人,討一點殘羹也好。入宮既久,再怎麽蠢笨如豬,摸爬滾打一番也懂得了宮裏的規矩,她慣常手裏大方,雖則沒有靠山,但是幹爹甚是疼她,倒是小恩小惠不斷,她也樂的大方嘩嘩的做些人情,打點關係,久而久之,那些得了他好處的宮女,到處宣揚她的好處,紅夫人如此驕傲的人倒也入了她的法眼,她隻說一句便對那白蜓刮目相看:“白蜓姐姐,倒是好會布施!”隻這一句,白蜓就生生把那青蟬比了下去。


    現在,倒是青蟬有些心焦,她雖是宰相之女,性子卻極端高傲,心眼卻也極端促狹。若不是紅夫人位尊壓著她,她怎會聽她調遣,雖則這次紅夫人命這兩位夫人來這涼詞宮當一回馬前卒,刺探仇敵情況,那青蟬萬萬是不會來這冷寂之地。


    不過青蟬畢竟是知書達理之人,心眼兒也比那不通文墨的白蜓多了幾分,她雖有不滿,也不至於表現在臉上,隻是為了完成紅夫人交代的任務,況且夫人的酬勞可是極端豐厚的,青蟬是女子,自然愛這香脂水粉,紅夫人的香粉那可是上好的玫瑰蜜粉,抹在臉上不油不膩,眼見得紅暈自然生動,水靈無比,宮裏的丫頭仆婦都好生羨慕,有些試妝的丫鬟偷偷抹了一點在手心,怕被抓了,膽戰心驚的在閉門在下房細細塗了,都說這粉世間少有。這樣好的東西,自然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想得之。隻是物以稀為貴,況且紅若雲為人勢利,你若對她沒有多大貢獻,萬萬得不到她一件東西。


    正是如此,兩位夫人才如此卯足了勁上演今天這出大戲。隻見那青蟬轉了笑臉,搓了搓手,像是關切蘭凝霜,緩緩道:“妹妹,天氣轉涼,我們姐兒幾個怕你在這有些寂寥,所以自作主張叫了個小戲台班子,都是一群玩鬧的孩子,姐姐我看他們裝扮倒是新奇不落俗套,隻是圖好看好玩熱鬧一會子罷了,我們姐兒幾個就在這裏一聚,不知妹妹可否有雅興作陪?”青蟬的話說的滴水不漏,嘴角揚出一絲笑意,看似誠意款款。


    蘭凝霜見青蟬明理賢德,卻不像紅夫人般有些不可高攀,倒以為找到了知音,且那青蟬放下身段,並不以蘭凝霜待罪之身為譏笑,反見她形容枯瘦,兩眼凹陷,到有些感傷,嘴裏不住說著:“妹妹在這荒涼地兒受苦了!”且是情誼款款,拉著蘭凝霜的手,吩咐手下一眾丫頭仆婦,忙忙的抬了兩張黃花梨條案,擦拭幹淨了,三張矮凳,也擦得纖毫不染,一溜兒果碟子依次排開,青蟬相邀蘭凝霜一起坐在一張條案之後,白蜓倒是自坐了一張。蘭凝霜坐定,細看案上羅列的五個碟子,皆是上好的佳果,盛在水晶果碟子裏,在陽光下微微泛出一絲甜香。


    蘭凝霜雖是狐族中人,隻是自幼體弱,老王對她的飲食調理殫精竭慮,許多食物未曾給她服用,怕她身子嬌弱,虛不受補,現如今,兩位夫人所帶來的那些果子她卻從未見過。


    青蟬最會察言觀色,她看凝霜眼裏泛出一絲好奇,知道這丫頭必是沒嚐過這些果子的滋味,遂緩緩開口道:“這些果子乃是南蠻子進貢之物,南蠻子那裏四季溫暖如春,所以果子大多汁水充沛,甘甜似蜜,隻是目下已然秋天,那些果子卻是極難保存。


    可巧禦膳房的大師傅倒是有一雙妙手把這些果子瀝去水分,蜜炙起來,倒也甘甜入味。”青蟬如此說著,隨手捧起一盤鮮紅似瑪瑙的荔枝幹果,送到蘭凝霜麵前,嘴裏不住說著:“妹妹請嚐!”


    蘭凝霜有些羞赧,欲伸手卻又不敢,這臊臊的模樣卻被一旁的白蜓盡收眼底,白蜓倒是爽快,各在自家碟子與蘭凝霜麵前碟子依次抓了些果脯,齊齊塞在蘭凝霜手裏,蘭凝霜手裏捧著這麽些東西,早就滿溢出來,她又不懂得拒絕,又見白蜓一臉的誠摯,隻得把那些果子輕輕放在條案之上。


    此時,戲子悉數登場,都是一些九十歲的娃娃,有男有女,齊齊排列成一行,向各位娘娘道了個萬福,允了,絲竹之聲悠悠傳來,才亮起嗓子咿咿呀呀開始唱了起來。


    青蟬見其中一個小旦著一件素色衣衫,擰著眉頭,像是青衣的裝扮,忽然點了點頭,向著一旁的白蜓瞟了一眼,見那白蜓已然看得癡迷,遂不急不慢像是對著兩人開口道:“妹妹你們看,那小青衣這裝扮身段倒像是一人,我卻猜是不著!”說完緩緩看了白蜓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察覺的詭笑。


    “這身段倒是像極了凝霜妹妹!”白蜓這丫頭無甚心機,倒是直脫脫說了出來。


    “是麽,白蜓妹妹的眼光倒是卻來越好了!”青蟬見目的已然達到,緩緩起身,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剛才還是陽光寡淡的天空早已蒙上厚厚的灰雲,轉作陰天了。既然所謂任務已經完成,再做逗留也是徒勞,遂編纂了個理由,匆匆遣散了小戲班,散了些碎銀給個個戲子,搬空了案桌,向著蘭凝霜訴說著離別之意,也就這麽散了。


    蘭凝霜心裏有些發苦,明知道這二位夫人來者不善,無奈忝局冷宮,地位自然無從說起,二位夫人此次光臨乃是天大的福分,她又怎好妄自猜測,於是隻得,親自恭送出了涼詞宮,見她們走得遠了,才緩緩合上門扉。


    兩位夫人一走,天愈加暗了,像是作雨的樣子,剛才吃茶看戲的場所倒是落得一地瓜子果殼,無人打掃。涼詞宮本就一間破屋,即使有個院子也是破落不堪,由於宮裏沒有伺候之人,自然也就沒有笤帚之類可供打掃。一陣風兒悠悠吹過,卷起地上那些髒東西在風中翻滾,蘭凝霜見了,怕灰沙迷了眼,隻得支撐著勉強進了屋裏。


    蘭凝霜合上房門,剛才吃那些瓜子果仁嘴巴裏燥得很,此刻一心想著喝碗涼水解解渴。屋裏黑得很,好容易摸到桌子邊沿,拖了條凳子坐了,一摸桌上又把茶壺,輕輕托著,像是還有些許茶水,此時人已幹渴,也顧不得茶涼茶熱,舉著壺嘴兒,也不拿碗,咕咚咕咚喝了一氣,嘴巴倒是清爽許多,蘭凝霜喝飽水,到覺得有些乏了,剛才的小戲班子嗡嗡鬧鬧,弄得她頭痛欲裂,她本是氣弱之人,受不得過多攪擾,且又在外麵看戲,衣衫未免單薄,受了風寒,又是涼茶入肚,一小會兒,便覺得腹內攪疼起來。


    忙忙的躺在床上,像要閉眼,隻覺得喉間似有痰欲吐不得,渾身上下卻有些燥熱,卻是虛汗連連,腹部疼痛隱隱,心裏卻想著剛才看戲之事,越想越是淒苦:那青蟬明明是拿那戲子打趣於她,她的臉子早已丟盡!這麽想著,心裏揪地發疼,眼裏汪出一泡淚水,喉間不知怎的湧起一股甜腥,直直逼上喉間,想要從口裏噴出。


    蘭凝霜隻覺神思倦怠,口中甜腥越聚越多,無奈從枕下抽出一塊素帕,掩在嘴上,一口殷紅的濃血宛如一朵紅梅刺眼的綻放在雪白繡帕之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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