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子夜。


    無星無月,夜空細雨迷離。梧桐樹下,一地殘葉更兼淒風苦雨淩虐,片片鏽黃,貼著潮濕地麵。


    大理寺寬闊的台階,排列著兩排獸型石燈籠,點點的燭火宛如鬼眼定定睜著,想要把人吞噬。


    如此淒迷之夜,一頂黑紗軟轎,幾名轎夫,步履疾走,匆匆的來至闊大的台階前,打起轎簾,是請,或者說是押著轎中人兒一步步賣上台階。


    來的可是個女子,蒙著眼,一身黑衣卻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在黑夜裏,慢慢的牽引著緩緩步上台階。


    引路的是位十五六歲的伶俐小卒,他的身段極為恭順,卻又極為嚴謹,一絲不苟履行著上麵派下的任務。


    紅若雲隻是蒙著眼,一雙纖手被一根絲線拖拽著,身子也不由人的,穿過那些曲折的回廊廳堂,直到進入一間黑色的屋子。


    這是白千雪特意為她準備的。


    自從白千雪受理蘭才人流產一事,他便覺疑點甚多,再次冷月大理寺奪釵,反倒暴露出有人想毀滅證據,隻是多方查探卻不得要領。心裏始覺憂悶,且案件疑竇叢生,卻無從下手,更是平添懊惱。


    三日前,也是子夜,白千雪這日審案,到覺得有些乏了,這是往昔所未曾有過的,他平素備案天明,今日不知睡意如潮湧,眼見得燭影搖紅,很快的一陣風兒吹來,眼睛像是不由自己似得,合了合,徑自撲倒在桌麵,文書案牘撒了一地,竟然低了頭沉沉睡去。


    神思恍惚間,隻聽得耳旁有人喚:“白大人吶,白大人呐,醒來!醒來!”白千雪抬起睡眼惺忪那個的臉,見一個小孩兒捧著一隻碗兒顫顫巍巍走到自己麵前,緩緩放下碗,抬手施了個禮。


    “這位公子你是……”白千雪見小孩兒蟒袍玉帶倒像是帝王家的皇孫。


    “白大人,我說蘭才人的小皇子咧!”那小孩兒臉上綻著笑,手裏把個碗顛來顛去翻著玩。


    “小皇子!?”白千雪心內一陣狐疑,細細冥想,那蘭才人小產之事宮裏諱莫如深,眼看著眼前這小公子一身皇族打扮,他難道是,才人腹中被打掉的皇子!


    白千雪這麽想著,一陣寒意順著脊梁骨嗖嗖的往上冒著,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身在夢中,隻覺得渾身上下可以活動起來,他起身邁著方步,反剪著手,對著眼前的小皇子上下打量:小皇子長得甚是清秀,那眉眼裏透出的靈氣像極了他的母親,而那性子倒不像父親般沉鬱,可以說,如果這孩子得以出世,且是悉心*,若說他以後定然當得一個賢良明君,也是未嚐不可的。隻是這孩子的命……


    白千雪想到這裏,心裏忽然一緊,倒是感懷良多,隻是有些事情,也隻的隨他而去。目下,他必須把這案情調查的水落石出,才不至於辜負太子對他的一片友誼。


    白千雪這樣想著,低低向著小皇子俯首道:“小皇子殿下,您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小皇子聽了,微微一笑,勾手示意白千雪附耳,白千雪領會,上前恭聽,那小皇子窸窸窣窣把那母親被害原委一字不漏和盤托出,末了,微微向著白大人拱手道:“母妃之事,萬望大人明察秋毫!皇子在這裏謝過大人了!”說罷,化作一縷青煙飄散。


    白千雪兀自發愣,恍如做了個夢,但那夢清晰如在目前,卻又不像是假的,他的心裏有些疑慮,回想夢中所見所聞,倒是急於想證實真偽。忙忙的喚來大理寺少卿,分派下去,逐層把蘭才人案的證據悉數搜集齊備。少卿領了命,不刻,呈上一粗陶碗,白千雪詢問此物何地所得,少卿答是仵作在紅夫人蝶苑邊的雜物房裏所獲。


    白千雪疑慮愈加深了,他細細摩挲著這隻碗:這不過是隻在普通不過的黑陶碗,並無新奇特別之處,紅妃錦衣玉食之人,宮中珠寶何止千萬,為何如此珍藏一隻陶碗,時時讓人難猜。白千雪拿起碗輕輕嗅了嗅碗中,似乎有一縷淡淡的藥草香味慢慢飄散。


    白千雪素知這種黑陶碗很容易沾上所盛食物的氣味,即使過了三天還是可辨。現在,蘭才人離開冷宮不過一日,而那三天,正是蘭才人流產小憩的三天。


    白千雪想到這裏,也不覺為蘭才人歎息:這才人娘娘真是命途多舛,才失去愛子卻又落入冷宮,雖則現在太子想法匡救,但是內心幾多愁苦,又有誰知。


    現在,在一間四壁蒙著厚厚黑布的屋子裏,白千雪隱在一角,這屋子隔成兩半,卻是別有用意。


    此時,白千雪心裏才越加憂鬱:這案子越是拖得久,才人娘娘的境況越是堪憂。今日他冒大不韙的風險,得了太子密令,拘了紅若雲,事前一點風聲未曾走漏,隻是不知子夜審這案子,會出紕漏不曾。


    在這案子審理之前,太子早已下了密令,在屋子四周燃起熏香,這熏香裏暗藏大量軟筋散,卻是專為對付紅夫人,因為她是冥蝶所化又精於醫術,這是太子請教了他的母後才煉製的藥物。所以在紅夫人進去的時候,紅若雲便覺得周邊的氣氛來的鬼祟。


    纏在眼上的黑布緩緩揭去,紅若雲睜開雙眼,卻見蘭凝霜笑意盈盈坐在她的麵前。


    “紅姐姐,多日不見!您怎麽如此憔悴?”不知什麽時候,蘭凝霜的口氣變得如此犀利。


    “你……不是在涼詞宮麽,出現在這裏所為何事?”紅若雲感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兩雙手不住地絞著絲帕。


    “姐姐,您真是貴人多忘事!”蘭凝霜的臉雖然笑著,可在紅若雲看來卻比鬼祟還要來得可怕,這笑陰慘慘的,砭的人汗毛倒豎。


    紅若雲看著眼前的蘭凝霜,不知怎的,她總覺得眼前的蘭才人不像是人,倒像是……鬼!


    紅若雲心裏這樣想著,隻聽得蘭凝霜一聲慘笑,瞬間化作一張極其可怖的麵影出現在她的麵前:那是個五大三粗的青年,瞪著一對綠色的眼睛,尖利的獠牙孵出嘴巴,叫囂著:“納命來!紅妃納命來!”向她步步緊逼。


    紅妃驚得三魂去了七魄,撲通一下摔倒在地,那牙尖嘴利的鬼魂步步緊逼,眼裏射出凶光,嘴裏噴出烈火,咆哮不止,緊握的雙拳向前舞動,似乎要生生打在紅妃身上,紅妃此刻,驚恐已及,像隻雛燕般唉唉叫著,步步挪移著,向後退去,她的頭發散了,眼裏滿是哀怨,小嘴喳喳胡亂發出不清晰的聲音,後退著,後退著,直到單薄的後背貼到一麵冰涼的粉牆。


    無路可退的絕望瞬間席卷了紅若雲。她的手開始不由自主的在身上亂摸,她在找,找她最後的希望。


    嬰靈看著麵前女子忙亂的樣子,忽然嘴角揚起一個輕蔑的微笑,當得從懷裏掏出一物擲在地上,滿不在乎開口道:“奸妃!你要找的莫不是這個!”說完抬起一腳,把那金色匕首向著紅妃踹了過去。


    紅妃像瘋子般牢牢攥著匕首,臉上像是如蒙大赦般攢出一絲高傲的微笑,她以為自己再一次勝券在握了。


    哈哈哈!一陣驕狂的嘲笑響徹整個黑屋,紅妃像瘋魔了一般晃動著匕首,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偏著頭,神經質的抽搐著嘴角,嘴裏淩亂的講著狠話:“蘭凝霜,你就是死也不是我紅妃的對手!看著吧,本宮要把你們一個個消滅幹淨!”她的口中胡亂說著,微微閉了眼睛,像是念動什麽咒語似得,嬰靈看到她的衣衫似乎微微被什麽東西吹動一下,複而漸次歸於平靜,那女人一而再三念動咒語似得,可是這屋子裏未曾掀起一陣風暴。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法術怎會失靈!”紅若雲的惶恐已到極點,她本想化作冥蝶逃出生天,卻不料法力絲毫不起作用。


    “沒有用的,紅妃娘娘,您沒有聞到這空氣中有一種香味麽?”隱於幕後的白千雪歎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


    紅妃像是得到提點,閉了眼,深深嗅著這暗屋流動空氣。忽然她隻覺鼻間一陣巨疼,那味道如此辛辣,刺激的她的眼淚都快流出來,她剛說一聲:“不好!”整個人腿一軟,瞬間失去了知覺。


    紅若雲醒來的時候,白千雪就在眼前,大堂之上,那嬰靈揮著手指,眾人一看那紅若雲像是牽線木偶般兩眼發直,那嬰靈說一句,紅若雲便說一句,把那如何害蘭凝霜母子的罪行說的徹徹底底。


    兩排衙役手持法板,站立兩旁,白千雪紅衣黑帽端坐大堂,雙眼炯炯,不怒自威,道一聲:“帶人犯!”眾衙役喔-喔-喔-吼著堂威,其聲甚大,傳入耳膜,有振聾發聵之感,讓人觳觫不安。


    此番審訊應是牽涉皇家案情,二聖垂簾,太子搬一張金椅,旁聽,紅若雲即為太子妻妾,自是不能與一般庶民相提並論,白千雪且也命人搬了一把金椅,恭請紅夫人坐了。


    白千雪先是拜見二聖,太子,再是拜見紅夫人,此次審案,蘭凝霜卻也到場,隻是戴著麵紗隱在邊廂房裏,聽候白千雪恭請。


    白千雪理了理衣袍,微微坐定,拍起驚堂木,四周的蠟燭忽然一齊黯淡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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