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的問話,他不應該笑的,卻忍不住放聲大笑,這一笑,震動到傷口,疼得他咬牙。


    “我問真格的,你那什麽反應。”


    “這話會不會問得太晚?說不定,人家已經找上門了。”


    “真的?門她一驚,跳起來,就要往屋外衝,可才跑過兩三步,便聽見他有氣無力的聲音。


    “你昨兒個不是用樹枝滅了痕跡,還擔心什麽?沒事的,少自己嚇自己。”


    傷處隱隱作痛啊,若能平穩睡上一覺,肯定不錯,可他舍不得閉上眼睛,錯失和丫頭說話的機會。


    所以沒事?她轉過身,狐疑問:“你不是暈了嗎,怎麽知道?”


    一驚一乍的,要不是心髒夠強壯,她早晚被他活活嚇死,詩敏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不解地望向他。


    “我是暈,但沒有不省人事。”


    難怪,藥那麽好灌,不過他也夠厲害的,就算有藥,她下針時還是會痛啊,他沒昏過去,居然能憋住氣,半句不喊,強!真不知他是皮粗肉厚,還是天生不怕痛。


    “合計著,你是誰我的同情心來著?”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笑道。短短幾句,他喜歡上同她鬥嘴。


    “就怕浮屠沒造成,反害了卿卿性命,得不償失。”她歪了兩下嘴角。


    “放心,我保證,你這浮屠造大了,日後定是福德綿長、富貴榮華。”他眼底閃過一絲驕傲。


    “哈哈門她嗤笑兩聲,見過自信的,卻沒見過像他這麽白傲的,救了他就能福德綿長、富貴榮華?他當自己是玉皇大帝還是福德正神。


    兩人一來一往間,也不知道鬥過多久,直到奶娘進門,兩人才嗚金收兵。


    奶娘帶來的托盤裏有蛋、有藥,還有一盤香噴噴的炒鱔魚。


    詩敏笑著把托盤接過來。“怎麽這麽快?抓鱔魚也得工夫啊。”


    “昨兒個莊戶送來的,還有兩隻大肥鴨子喔,現在呐,人人都想討好姑娘。”


    奶娘一邊說,一邊把藥端給傅競,他用沒受傷的手接下,仰頭,眉頭不皺半分,一口氣喝掉。


    詩敏把蛋端給奶娘,讓奶娘喂病人,她自己搶走鱔魚,幾筷子入口,那個痛快和滿足啊……


    “不是說,給我補血嗎?”傅競見她吃得津津有昧,也想嚐嚐。


    “見你精神還不錯,大概不缺血吧。”語畢,她又把一片滑喇的鱔魚丟進嘴裏,一口咬下,既脆又鮮甜,真是好滋味。


    傅竟望向奶娘,沒有多說半句話,光是眼神就讓奶娘心軟。


    奶娘舉起筷子往詩敏的盤子裏夾鱔魚,她不依,背過身,把盤子端走。


    見她難得的孩子氣動作,奶娘樂了,哄著她,像小時候一樣,“姑娘乖,廚房裏還有呢,你想吃,奶娘中午再給你炒一大盤,現在分一點給奶娘好不?”


    奶娘都開口了……她向傅競投去一眼,悶聲道:“最好你值得七級浮屠。”


    傅競挑釁地揚揚眉,張開嘴,奶娘把鱔魚喂給他。


    他咬幾口,誇張地說:“走過大江南北,我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您的手藝太教人吃驚,我保證,便是皇上吃了您這道菜,也要讚不絕口,姨,您留在這裏著實太可惜,如果進宮,定是禦膳房大廚子。”


    詩敏瞪他,不敢置信,他居然能說這麽一大串,而且沒喘?


    別騙她一塊鱔魚有那麽大功效,如果是的話,整盤吞憲,他豈不是可以下地跳豔舞?


    見她瞪自己,傅競竟感到莫名快意,雖然一口氣說了長話,胸口氣息不穩,但……值得。他等著她的回應。


    她冷哼幾聲,說:“我還以為自己是巴結討好界裏的個中翹楚呢,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詩敏還想再諷刺幾句,但從橘園回來的雲娘掀起簾子走進,她先到床邊,看一看傷者。


    她驚訝不己,昨見個還重傷昏迷不醒,才短短幾個時辰,竟能這般有精神?


    “昨見個多謝夫人援手。”傅競禮貌道。


    “公子感覺還好嗎?”


    “小姐醫術精湛,約莫幾日便能下床。”


    “那就好。”雲娘點點頭,轉身。


    “是嗎?是那個品種嗎?”詩敏搜著舅母的衣油,急問。


    她看一眼傅競,詩敏和奶娘竟沒避著外人就提這事兒,他們幾時這麽熟了?不過既然她們這般態度,自己也就沒必要避諱什麽。


    “沒錯,就是,我見花朵開得很多,如果天公作美,今年冬天,咱們應該會有好收成。”


    “太好了、太好了,我得趕快找個屋子建灶起爐,再讓鐵匠打幾口大鍋子。”


    詩敏一激動,拉著舅母的手,忍不住雀躍地跳上跳下。


    見她高興成那樣,奶娘低聲把昨兒個的事對傅競說。


    奶娘沒把他當外人,話便說開了。“我們家姑娘見錢眼開,一知道有新財路便樂成這樣,昨兒個,嘴巴還氣得翹上天呢。”


    雲娘見屋裏氣氛熱絡,笑著普詩敏講話,“秀姊姊,您就別排擠她了,她還不是想多賺些錢,讓咱們過上好日子。”


    “我看她啊,是想在老爺家對麵蓋座更高、更大、更華麗大宅院,教江姨娘給活活嫉妒死吧。”奶娘笑話她。


    詩敏靠在舅母身上,沒把奶娘的調侃給聽進去,隻是想看,不管怎樣,命運早已偏離軌道,她再不是那個忍氣吞聲、隻求家和的女子,她不會拿出銀子替莫鑫敏買秀才資格,娘也不會替爹爹在京裏購下大宅院。


    那個有看曇花香氣的深夜,已經離她很遙遠,隻要再遠一些,莫家那些人將會與她失去交集,而自己的命運再矗立絲不確定。


    “累了嗎?到我屋裏休息。”看著她眼下的淡淡黑暈,雲娘有些心疼。


    “我再看顧他幾日,確定他不會發燒,再離開。”


    “我~一來看,你去休息。”


    詩敏握握舅母的手,“還是我來吧,要是把他給弄死,會毀我一世英名。”


    “還沒真正醫過人就有英名了,這世道還真容易。”傅競插話,惹得奶娘和舅母掩嘴輕笑不已。


    “你又知道我沒真正醫過人。”


    “昨兒個,你自己說‘對不住,算你運氣不佳,我淩師傅不在莊裏,不得不讓小丫頭上場,我隻縫過貓狗還沒縫過人,不過貓狗有毛,處理起來比較困難,絨許在你身上,我可以做得更順手’。”一字一句皆沒落下,他的腦子是金鑄玉的。


    雲娘訝然問:“你那個時候是醒的?”


    “那時大概還不算真正清醒吧。”他莞爾,說得似真似假。


    “那你什麽時候真正清醒?”雲娘追問。


    “大約是姑娘說‘舅母,你來看看,我的針腳怎樣,還不差吧,如果在上頭繡朵花,他以後就可以到處炫耀傷口了’。”


    “姑娘,你竟然對病人說這種話?你有沒有同情心呐,要是被淩師傅知道,肯定要罰你。”奶娘責備地望她一眼。


    冤枉啊,她沒對病人說這種話,她是對舅母說的,誰曉得他醒著唉,她怎麽覺得自己越來越占下風,自從丟掉第一口炒鱔魚之後?


    第五天,傅競已經能夠下床行走,奶娘像母雞護小雞似的,他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把他當成初學步的孩子。


    第八天,他已經能與大家同桌吃飯,因為他的誇大讚揚,每天的餐桌上一定有道炒鱔魚。


    這天午膳過後,休憩片刻,雲娘和奶娘閑來無事,在大廳做絹花,十幾枝絹花,款式皆不相同,精致華美,與市麵上賣的不一樣。


    詩敏走進大廳裏,發現傅競也在,她沒打招呼,走近桌邊童起絹花看了看。


    “好看嗎?我們家丫頭也該戴點花兒了。”雲娘拿起絹花往她頭上一插,左看右看,滿意得不得了。


    “舅母,你怎麽會做這個?”她沒在意自己戴上絹花好不好看,倒是看著絹花,起了另一番心思。


    “我有個姑姑進宮當宮女,因為手藝好,被分派負責做宮花,出宮後,她閑來無事就教我,我學著學著覺得有意思,就自己變化花樣,丫頭喜歡嗎?舅母多做一些給你,好不?”


    “阿競說,這花兒比宮裏的更新奇些,宮裏的姑姑都沒做得這麽好。”奶娘插話。


    阿竟?熟得這麽快?連小名都喊上啦。她瞄傅竟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可不行哦。”


    “沒頭沒腦的,說什麽不行。”奶娘覷她一眼。


    “奶娘到禦膳房當大廚,舅母到宮裏當宮女,丟下我一個人,多可憐啊。”這話明嘲暗諷,直指傅競,雲娘和奶娘豈會聽不出來。


    “姑娘,你幾時同阿競杠上了,三言兩語動不動就擠兌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欠你多少錢。”


    “我沒欠姑娘銀子,倒是想給她指點條賺錢的明路。”傅競莞爾道,沒同一個丫頭計較。


    “什麽明路?”


    傅競望向她。果然如奶娘所言,提到銀子,她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整張臉立刻生動了幾分。


    見她那樣,眾人齊笑,可詩敏哪裏在乎啊,追著傅競問:“快說啊,別是唬人的吧。”


    “集合你們莊上的婦人,由夫人來傳授她們絹花製法,有人負責裁布、有人負責製蕊、有人負責編紮,總之,一個人隻負責一部分,這樣便不害怕技藝被旁人學去。”


    咦,他居然與自己想到同一處去了,詩敏摒棄前嫌,看著他的眼神中帶著些許欣賞。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這絹花賣不到好價錢,利潤本就不高,再買間鋪子或租鋪子,算來算去都不賺。”


    “所以剛開始先不在浦子裏麵賣。”


    “在地攤賣?那更不行,賣一整天,也掙不了兩個錢。”


    “你先從莊戶裏挑幾個能言善道的婦人,訓練她們怎麽賣絹花,這是其一,夫人所製絹花,不但要與眾不同,還要用高等的綢紗布料或精美王石,務求精致、鮮巧,能創出僅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好口碑,此為其二。”


    “你要那些婦人挨家挨戶去賣?可既是用高等綱紗布料所製,賣價定然壓不下來,有幾家人能買得起?”


    “所以,不是挨家挨戶去賣,而是隻賣到皇親國戚、權貴夫人家裏,待名聲傳開後,再買一間鋪子,專賣昂貴的絹花製品。”


    他們一言一語討論起來,越討論越投契,看得雲娘和奶娘露出會心一笑。


    “皇親國戚?開什麽玩笑,連見都見不著的人物,還談什麽買賣。”詩敏撇撇嘴,講上一大篇全是白搭,虧她還聚精會神,聽得那麽認真。


    “誰告訴你見不著的?”他挑挑眉梢,笑得滿臉得意。


    “難道……你有辦法?”不會吧,她攀上高枝啦?瞄一眼自己身上,可沒長出什麽鳳凰毛。


    “你說呢?”他不給她一個實心答案,偏是要將她吊著。


    她哪是能被吊著的人,眨了眨大眼睛,詩敏追問:“你肯幫我?”這話是用問號,可口氣篤定的咧。


    好吧,她不愛被吊,他隻好犧牲一點,把肉肴送到她嘴邊。“是誰要我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的?”


    用力拍手,聽懂他的意思了,她樂歪眉毛說:“現在看起來,浮屠好像造得挺值得的。”


    傅競失笑,小人嘴臉,一點點利益就得意成這般,要是等她再大一點,還不成了個大奸商。


    說做就做,她勾起舅母的膀子說:“舅母,您幫幫我吧,這銀子咱們得賺,還得賺得叮當響。”


    “什麽銀子能賺得叮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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