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入夜,白日裏的陰霾尚未散去,都市的霓虹替代雲朵籠罩天空,抬頭望去,無盡的昏暗,氣壓很低,風卷起悶熱,吹在人身之上,捎帶著壓抑的感覺。


    那道安的小屋之中,沒有空調,隻有一台八零年代沾滿灰塵的老電扇在嗡嗡作響,本來這種老風扇吹出來的風弱的不行,但是我卻還是發覺到了寒冷,因為我們那晚的對話。


    本來在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我就覺得納悶兒,要說有丟錢的丟人的,怎麽這師父還能丟了呢?難道是那老爺子又糊塗了?


    道安第二次拿起手機後,隻是不停的恩恩啊啊,沒過一會兒,他就掛斷了電話,似乎有些驚恐的樣子,蘇譯丹慌忙問他怎麽了,誰來的電話,道安咽了口吐沫,然後沉聲說道:“廟裏來的,好像師父以前的箱子被撬了,丟了道袍和祖師爺留下鐵劍,還有………一把鋤頭。”


    怎麽會這麽巧?怎麽那玄嗔老道走丟了的時候,他以前用過的東西也都沒了?難道是那老爺子自己拿的?


    蘇譯丹皺了皺眉頭,很顯然她也想到了這一點,於是她便對著道安說:“難道是老頭自己跑廟裏拿的,你說這老頭沒事兒大晚上的為什麽要整這一出啊?”


    “壞了!!!”我忽然渾身汗毛直立,今天同那老爺子交談時聽見的事情連同著一個可怕的念頭一起出現在腦子裏麵,我下意識的叫道:“難道那老爺子糊塗勁兒上來了,想去挖塔?”


    “挖塔?”道安愣了一下,但是蘇譯丹卻已經站起了身,露出了少有的,驚慌的表情,她罵了一聲:“該死,差不多真的是這樣!”


    道安見我倆這樣,便慌忙詢問,臉上的表情越聽越是驚慌,還沒等我說完,隻見他就已經拍了一下大腿,然後哭喪著臉叫道:“師父唉,你說你怎麽這麽想不開呢!”


    沒錯了,因為那玄嗔上了歲數,精神有點癡呆,本來就有偏執傾向的他,沒鬼可抓後,很有可能一時想不開想要去挖塔放妖,天哪,一想到這裏我心中頓時百感交集,雖然那老爺子跟我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天沒那麽深的感情,但即使他是一路人甲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啊?要知道他都多大歲數了,走路都走不利索,還抓妖?那不等於你手持一把圓規殺向一全副武裝的海軍陸戰隊隊員一樣麽?必死無疑啊這!


    道安說出這話的時候,眼中竟然都出現了淚水,好像那老頭已經死了似的,蘇譯丹見他這幅摸樣,便踢了他一腳,罵道:“人還沒死呢,哭個屁喪,趕緊的,也許還來的及,抄家夥,把你家底兒全拿出來!”


    受了蘇譯丹一腳後,那道安回過了神兒來,隻見他慌忙起身說道:“對,啊對呀,趕緊的,趕緊的奔塔去!說不定還能截住他,快!”


    他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床底下翻出了一大皮箱,打開之後,裏麵一大堆道家用品,道衣道帽一應俱全,但是他也沒穿那衣服,隻是從裏麵順出了一個小布袋,鼓鼓囊囊的,好像裝了很多球狀物體,然後抄起一麵破爛的羅盤塞進了一個包裏,蘇譯丹沒有跟他客氣,直接從裏麵拿出了兩遝子黃紙符,遞給了我一遝後自己揣了一遝,然後對我說:“留著防身。”


    “他也去?”道安說。


    “他遇到過的髒東西不比咱倆少。”蘇譯丹說:“你去不去?”


    我咬了咬牙,也沒廢話,隻是說:“我先下樓打車,你倆快點。”


    說罷,我便轉身就走,跑出房門的時候,隱約聽見道安說:“這小夥還真挺不錯,也不像你說的那樣膽兒小啊。”


    “讓我鍛煉出來的。”蘇譯丹說。


    我苦笑,就當自己沒聽見,飛奔下樓,幸好,運氣不錯,讓我攔住了一輛出租車,沒過一會兒,蘇譯丹和他師哥道安便跑了下來,她倆一人背著一個小背包,鑽上了車,直接說道:“南塔公園!”


    一路上,我們的情緒都有些焦急不安,我坐在後座,問那道安:“老爺子當年再塔底下到底埋了什麽東西啊?”


    那道安歎了口氣,然後哭喪著臉說道:“他埋的妖怪多著呢,我哪知道是哪個?”


    我想了想後,便對著他說道:“就是給他肋巴扇上留下疤的那個,那是什麽啊?”


    道安想了想後,便說道:“完了完了……怎麽回是那個怪物呢?”


    我心中又是一沉,從他的語氣上就能判斷出那東西不是什麽善類,道安對我解釋,說他曾經也聽師傅說起過那怪。


    之前也講過了,他師父抓那怪的時候,正當壯年,那一年他四處遊曆,來到一處靠河岸的村莊,卻發現這村子裏麵的百姓們都是滿身的邪氣,一天之內,小小的村莊之中竟然有兩處白事,當時玄嗔便覺得不對勁,於是借宿的時候同那老鄉交談,方知原來這村莊之外有個廢棄的道觀,半年之前來了一位雲遊的道士,自稱是‘聖佛教’的開山大弟子,那道人當真好本事,會替人消病免災,且未卜先知,有莫大的神通,據說他有一隻寶缸,每日清晨那缸中便會生出神水,喝了之後渾身翩翩欲仙精神百倍,什麽病都能治好,即使要死之人喝了那水後都會笑著死去,道長說,這正是死者得道成仙的預兆。


    那時候的人活的清苦,嚐了那神水的好處之後,便把那道長當神仙般祭拜,小廟裏終日香火不絕,就為了能討一口神水喝,已經有不少村民自願出家侍奉那道長。


    那老鄉對玄嗔說:“小師傅,看你也是出家人,想必也想見見那神仙吧。”


    玄嗔含糊了一聲,然後又問道:“我來的時候見村外的田地雜草叢生,似乎沒人打理,今年鬧災麽?”


    “還種什麽田啊!”那老鄉十分憨厚的笑道:“道長說我們要是誠心修行,用不了多久都會羽化成仙,到時都會如他一般駕鶴飛翔點石成金,那不比整天種田還吃不飽飯好多了?”


    玄嗔當時冷笑,並不言語,但是心中卻明鏡一般,他心想,這是哪裏是什麽神仙,分明就是妖怪所為,這個世界上雖有靈丹,但卻不賞凡人,隻有妖邪之輩才會利用凡人的心理作惡,不過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那怪應當厲害的緊。


    要知道妖怪的力量來源,在某種程度上和神仙力量的來源也說得上是殊途同歸,一部分是自身的修行道行怨氣意念,那是將普通的妖魔鬼怪,而成了氣候的妖怪,卻要更深一步,利用信仰。


    沒錯,信仰,自古以來,這都是一杆雙刃劍,存在著莫大力量的雙刃劍,就拿普通人來說,一個人生存在世間,無非就是吃喝拉撒,和你我都一樣,但是如果他擁有了足夠信仰的話,那就會稱為一個神話,自古以來的皇帝不都是這樣的麽,一個人控製著整個國家,百姓見到便覺得如見神明一般,真龍天子,嗬嗬。


    宗教也是如此,神仙也是如此,擁有的信徒越多,其力量也就越大,但正統仙佛之道,講的是勸人向善的正法,會讓信仰之人心中充滿希望,跟那些以一己私欲利用信仰的邪徒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要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修行,都始終是個體,當年中國特殊時期的時候,主席號稱: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當時的國人心裏隻有主席,所以你再怎麽牛逼也難逃被幹跑,這也是信仰的力量。


    有些成了氣候的妖怪,很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於是,它們大多都會自稱神仙或神仙下凡的方式出現人們的視野內,專門愚弄那些沒有主見沒有思想的人,很多邪教,很多‘神人’就是這麽產生的。


    當年玄嗔聽那老鄉這麽說,心中便已經暗道不妙,向那妖怪已經讓當地人產生了信仰,那它的本事一定頗高,不好對付,但是他心想,再怎麽說也要去看上一看。


    於是他吃罷了飯後倒在炕上呼呼大睡,等到夜半三更,趁老鄉睡覺的時候悄悄的起床,摸到了村外的道觀之外。


    那小觀很破,大殿之外搭著一個草屋,裏麵睡了六七個人,想是那些出家的農漢子,但未見妖怪,於是玄嗔便悄悄的來到了正殿之前,廟門緊閉,玄嗔躲在外麵屏住呼吸,隻聽見那觀中似乎有什麽動靜,便點了點口水戳破了窗戶紙,朝裏麵看去,這一看不要緊,頓時大吃一驚。


    隻見那破廟之中妖氣衝天,殿中立著太上老君李爾的泥像,泥塑之前是一口大缸,借著微光看去,一個看上去法相莊嚴慈祥身穿藍袍的道士,正張開了血盆大口一下一下的向缸中吐著水,玄嗔看到了這裏,頓時明白了,感情這業障的毒液就是那些村民們口中的‘神水’,喝了以後大概會產生幻覺,以至於死的時候都帶著笑容。


    玄嗔當時已經是此道行家,他馬上明白了這妖的用意,先是利用村民們的信仰壯大自己的本事,然後等那些村民們死後,它八成就會去掘墳偷屍,再一次吸收怨氣,村裏人被愚弄了之後早已沒了耕種漁牧之意,長此下去定會絕戶,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倒時候這妖的道行那還不得更加厲害?


    不過今天你遇到了我,玄嗔想到了此處,心中豪情頓生,他性子直來直去,不想任何計謀,仗著一身本事,大喝了一聲,一腳踢開了大門便衝了進去,大喝了一聲:“惡妖受死!!”


    說罷提劍便砍,那妖道見忽然竄進來一個‘同行’,頓時愣了一下,不過它馬上反應過來,這個是真道士,看樣子是來降自己的,於是便拐角一聲,一腳揣在缸上,裝著毒水的大缸嗖的一下朝著玄嗔撞去。


    玄嗔並不是愚勇之人,他是有真本事的,於是他側身一躲,那缸‘匡’的一聲,砸在了牆上,毒水四濺,玄嗔隻聞到一陣清甜,心中暗道不好,險些吸入了毒氣,慌忙屏住了呼吸,同時摘了背後的一條牛尾長鞭朝著那妖道劈頭蓋臉的砸了下去。


    那妖道拐角了一聲,便衝出了廟門,玄嗔緊接著追了出去,二者最後在呼蘭河邊激戰一宿,竟然勢均力敵,那玄嗔當時剛剛得道不久,頭一次遇見這麽厲害的怪物,於是豪情又生,師父傳下來的法寶一樣接一樣的甩出,最後,天色將要放亮之時,他瞅準了機會,左手長鞭纏住了那妖道的雙手,足下用力,將那妖道絆倒在了沙灘之上,那妖道剛想起身,就被玄嗔一個‘魁星踢鬥式’高舉了右足,狠狠的剁在了那妖道的脖子上。


    妖道被擒玄嗔哈哈大笑,但就在他放鬆警惕的那一霎那,隻見那妖道的胸前忽然竄出一條花蛇朝著玄嗔射去,玄嗔慌忙躲避,雖然躲開了要害,但是又肋之上,還是被帶掉了一塊兒皮肉。


    再看那妖怪原來已經現了原形,身體劇烈扭曲,從衣服中竄出,原來是一條雙頭大蛇精,兩個蛇頭公用一個蛇身,剛才玄嗔隻製住了它一個蛇頭,另一個蛇頭忽然發難,玄嗔暗道了一聲不好。


    但好在天將放亮,而且那怪的一個頭也受了重傷,不能再戰了,隻見那怪蛇‘嘶’的一聲對著玄嗔吐出了一股黑煙,然後轉身就要往呼蘭河中鑽去,玄嗔忍痛躲開那團黑煙之後,見妖怪要跑,便顧不了許多,摸出了胸前藏著的護身法器朝著那怪丟了過去!


    他這法器,是他師父所傳,據說是當年郭守真的遺物,乃是一隻羅盤,此物堅硬無比,能定風水也能降妖魔,恰巧,那妖怪還沒有鑽進水裏,就聽見身後破空之聲傳來,於是下意識的回頭看去,一隻羅盤正好砸在蛇頭之上,頓時要了它的性命。


    可是這卻還沒有完,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沒想到此物也是如此,死後怨念叢生,竟沒有魂飛魄散,玄嗔知道以自己的本事無法滅他,隻好抄起了隨身攜帶的竹筒,咬破手指畫了道符咒將那怪收了進去。


    天亮以後,村民們如期來到廟宇祭拜‘神仙’,卻見到那幾個村內出家的道士跪在了破缸之前嚎啕大哭,‘寶缸’以破,‘活神仙’也失去了蹤影,於是村民們竟然也跟著大哭了起來,他們不斷的叫著:“神水沒啦,以後又要過苦日子了,成不了神仙了,以後又要過苦日子了。”


    如此這般,竟然哭昏過去不少人,玄嗔當時受了很重的傷,吃力的包紮好後,望著那些村民,心中感歎道:害他們的妖怪本來已經除了,但是他們看上去卻並不快樂,莫不成沉淪在虛幻之中,始終要比踏實的生活在現實之中要好麽?


    可見,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可憐人存在,也沒有絕對的惡人可言。


    玄嗔歎罷,便忍痛上路,最後回到了沈陽,將那竹筒埋在了南塔之下的某處,數十年過來,雖然那塔經過了後人幾次休整,但是埋妖的地方始終沒有被發現,也算是萬幸了。


    原來丫是一雙頭金剛啊,我聽那道安講完之後,渾身不由得又有些不自在起來會冒充邪教了的妖怪,在我心裏,這種級別的選手一般都是隻存在於傳說之中,不想現在這個社會竟然還存在著這種貨色,這麽說來,今晚上最壞的打算,就是一走進聊齋了唄!?


    可我隻看過《走進科學》啊大哥!!


    我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蘇譯丹,我自己都覺得很奇妙,按照著以往的性格,這時候的我應該已經想這該如何落跑了,但當時我望著前排副駕駛座位上的蘇譯丹,心中卻隻是想著如果真動手了的話,該怎麽保護她的安全。


    她要救她的師父,那我也要和她一起。


    雖然她好像也不用我保護,我心裏想著,大不了一會瞅準機會帶著她和那老爺子一起落跑。


    而且,而且那老爺子未必真的會比我們先到吧,就算先到了,那他都糊塗成什麽樣了,也未必會想起來之前自己把妖怪埋哪兒了。


    我在心裏不停的安慰著自己,沒錯沒錯,哪兒能那麽巧啊!?


    那出租車師父一路上也聽著道安對我講的話,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紅燈的時候,他停車回頭咧嘴一笑,然後用一口十分流利的沈陽話問那道安:“爺們兒,這故事講的不錯啊,我也愛看小說,哪個網站看的,叫啥名兒,我也下載去。”


    道安苦笑了一下,我也苦笑了一下,在生活在和諧社會的正常人眼裏,這確實是一故事,但是他們也許不知道,在我們的身上,這確實真事兒,現在真的有一個上了歲數的得了老年癡呆老頭子要去挖妖怪了啊大哥!


    蘇譯丹似乎很焦急,她對著那司機師傅說道:“能不能快點兒,我們真有急事兒。”


    那司機嘿嘿一笑,然後用下巴點了點紅綠燈,然後不慌不忙的笑道:“就算在有急事兒我也不敢闖燈啊,扣分兒的要。”


    這就是生活在現代都市之中靈異圈人士的苦逼之處,就算你再著忙再趕著去降妖捉鬼解救老人,那你也得按照國家相關交通法規管,什麽世道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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