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圍觀群眾頗多,而這話又如此引人遐思,陸衍說話的嗓音刻意壓低了些,剛巧就是距離兩步的梁挽能聽到的範圍。


    當然,右瀝也聽到了,少年清澈的眼裏染上些許薄慍,表情凝重起來,死死盯著跑車前一臉漫不經心的年輕男人。


    雄性生物們大多如此,平日裏沒有危機意識,可在麵對比自己更強大更優越的對手麵前,就會莫名其妙生出點爭強好鬥的心來。


    不過陸衍是壓根沒把右瀝放在眼裏的,更勿論當成情敵了。


    一來他對梁挽並沒什麽太多的想法,目前的狀態最多就是一分逗弄兩分好奇。二來再退一步說,哪怕真看上了,那乳臭未幹的小屁孩怎麽有資格同他爭一個女人?


    故此,陸衍連個勢均力敵的對視都沒賞給右瀝,直接就把車鑰匙拋給了梁挽,小姑娘揚手接過,眉宇間有絲殺氣,像是不滿他剛才輕佻的賣身契言論。


    兩位同樣出色的男女之間先用眼神進行了一輪無形的廝殺。


    樹蔭石階旁的吃瓜團體也看得靜靜有味,怎麽說呢,這世上,大約也沒什麽東西比二男爭一女的狗血劇更能撩撥觀眾心弦了吧。


    “挽挽。”右瀝不滿這被當做局外人的滋味,上前一步擋在二人之間,又執著地問了一遍:“是你朋友?”


    “恩,差不多吧。”梁挽含糊地道,把長衛衣外套又裹緊了點。


    陸衍看了少女一眼,也懶得去細究她的答案,利落跳上aventador的副駕駛座。女孩子們的目光追尋著他的身影,直到車門閉合,不約而同失落地歎了口氣。


    梁挽不自覺抖了一下,感歎世風日下,當衣冠禽獸有了顛倒眾生的外表,足以橫行無忌,四處惹塵埃。


    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全落入了右瀝的眼裏。


    “你是為他躲我?”


    梁挽有些無奈,也不知道他這智商和邏輯是怎麽做到年年拿獎學金的,不想多費唇舌解釋,她直接甩了一句:“你也別太糾結,是我審美變了,現在比較偏愛那種騷浪賤。”


    右瀝:“……”


    梁挽沒再看他,走到了車前。


    前擋風玻璃的防爆膜是深色的,具體細節瞅不清楚,隻能看到那位大少爺放低了坐墊,又是一副醉生夢死的散漫模樣。


    她吃不準他的心思,有心想叫他下車,可又怕拉拉扯扯不好看。周圍看戲的人還沒散,頂著那些熱烈的視線梁挽感到異常不適,心煩意亂之際也隻好躲到車裏去。


    這輛蘭博基尼在阿泗的精心改裝下,已經成了一件博取眼球的大殺器,行經之處,男女老少,回頭率絕對百分百。


    梁挽想了想,幹脆開到體育學院新擴建的校區附近,那兒還在施工中,並沒有多少師生。


    踩下刹車,她熄火解了安全帶,語調很不客氣:“喂,你什麽意思啊?”


    回應她的隻有綿長的呼吸聲。


    男人眼眸閉著假寐,濃密纖長的睫毛未曾顫一下,也不知是真睡著了還是故意不想理她。


    梁挽怎麽可能讓他裝死,擰著秀眉在他耳邊的座椅背用力拍了兩下:“我數到三,你再不醒,我就把你拖下去。”


    說完,車門自動解鎖,像是在昭告她的警告並未虛張聲勢。


    半晌,那睡美男終於掀了掀眼皮,薄唇邊的弧度略帶嘲諷:“你就這麽和你的恩公說話?忘了你的賣身契了?”


    “狗屁!”梁挽握緊了拳,恨不能一巴掌扇掉那刺眼的笑,冷笑道:“我就欠你一次人情,你……”


    剩下的話陡然掐在了喉嚨裏。


    短短兩秒鍾而已,她手腕被攫住,還沒反應過來就演變成投懷送抱的姿態,手心下是男人隔著衣服卻依然硬邦邦的胸口。


    梁挽傻了。


    “安靜點才乖。”陸衍輕輕鬆鬆捏著少女的細腕,指腹間的觸感是媲美羊脂膏腴一般的細膩,他將她整個上半身都扯了過來,頭微微低下去:“本來想和你心平氣和說兩句,不過你太聒噪,那就這麽說吧。”


    梁挽幾乎是側躺在了他的腿上,羞憤和惱怒一陣一陣地往腦子裏竄,她想都沒想,尚有自由的右手下意識揚了起來。


    陸衍倒是沒再攔她,漆黑漂亮的眼瞳裏隱約含著威脅,嗓音低沉又緩慢:“恩,繼續打,不過今天我既然擔了這輕薄之名,要是不做點什麽就太可惜了。”


    梁挽耳朵紅了,氣到聲音都在抖:“你就隻會強迫女孩子對不對?”


    他定定看了她兩秒,笑了笑:“也就強迫強迫你吧。”


    這話倒是不假,陸少爺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上趕著要用武力鎮壓姑娘的時候,哪個不是他隨意瞄兩眼,對方就心甘情願過來掏心掏肺了。


    不過這種新鮮的體驗,還挺特別。尤其是他麵前這位小姑娘,渾身是刺地找他拚命,態度囂張不可一世,每次要她臣服的過程都很艱難。


    男性是天生的獵手,喜歡追逐與廝殺,哪怕陸衍自己沒意識到,也無法例外。


    然而梁挽怎麽甘於成為他人弓下驚躥的野兔,她也不是隻會一味喊打喊殺的,從記事起就和她母親那樣子鐵腕的人周旋,沒點手段可能嗎?


    於是陸衍就聽到了一聲嬌俏綿軟的恩公,纏綿悱惻,比向情郎撒嬌更甜膩。他揚了揚眉毛,也沒接話,想看看她要演什麽戲。


    小姑娘長睫毛垂著,可憐兮兮地道:“你弄疼我了。”她扭了扭手腕,示意他放開。


    陸衍神情不變,唯有語氣狎昵起來:“和哥哥說說,有多疼?”


    這下從恩公直接跳到哥哥了,連對白都含了曖昧不可描述的深意。


    梁挽差點就要跳起來罵他無恥,強忍著怒氣冷靜了半刻,她抬頭看向他,也沒說什麽話,隻是眼波繚繞,欲語還休,濃情陣仗能讓鐵漢都成繞指柔。


    陸少爺噙著笑,輕佻話語信手拈來:“這點疼就受著吧,你要記住,隻有哥哥才能讓你疼。”


    梁挽炸了:“陸衍,我日你個……”


    她罵得相當有氣勢,可惜肚子咕嚕嚕的一聲讓劍拔弩張的氛圍陡然轉變為滑稽片。


    下一刻,狹窄的跑車空間內傳來低低的笑聲。


    陸衍卷了一簇少女的長發,在指尖繞了繞,笑得好不蕩漾:“挽挽餓了?”


    可不是嘛。


    梁挽上了三節特訓課,飯都沒吃上一口,又去操場狂奔了五圈,早就饑腸轆轆了,不過她是打定主意不想和這混賬東西說話了,幹脆雙手抱胸看著窗外,一副冷美人姿態。


    直到叮當金屬聲傳入耳裏,她回過頭去,發現這廝已經下車了。還沒高興兩秒,瞥到車鑰匙的位置空空,她又暗罵了一句。


    駕駛座的門開了,龍章鳳姿的貴公子站在外頭,收起了多情做派,正色道:“下來,換個位,去吃飯。”


    梁挽磨了磨牙:“不。”


    他也不惱,俯下身搭著車頂,親昵地道:“是要哥哥抱出來?”


    梁挽:“……”


    這場戰爭最後還是以陸少爺的不要臉略勝一籌,兩人開車去了附近的一家養生粥館,裝修和門麵都挺高大上,在這大學城也算是山雞堆裏出了個鳳凰。


    點菜的時候,服務員來了個十六七歲的妹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附近的學生兼職的,一個勁地盯著陸衍瞅,那眼神,簡直恨不能把他揉成雪團一口吞了。


    “帥哥,吃點什麽啊?”


    陸衍頭也沒抬,拿著手機回郵件,指尖輕壓著菜單往對麵推了推:“問她。”


    於是那妹子又磨磨蹭蹭挪到了梁挽身邊,張口就道:“大姐,我給你介紹下吧?”


    大、姐?


    梁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雙十年華,正是青春爛漫時,哪怕比眼前的妹子大個兩三歲,也不至於淪落到大姐的地步吧?


    女人的嫉妒心也太可怕了點。


    一念及此,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始作俑者的男人,他當然也聽到了服務員小妹的稱呼,抬眸時眼裏全是戲謔。


    梁挽無語,埋頭看菜單,隨便要了個大份的招牌海鮮粥,又點了兩個花生米和醬蘿卜的開胃菜。頓了頓,礙於禮貌她又問陸少爺:“你還要加點什麽嗎?”


    一聽這話,小妹來勁了:“帥哥,要不是試試我們新出的秋冬季滋補湯啊?”


    “隨便。”陸衍皺著眉,手指翻飛,上下翻著今日匯總的集團日報。


    小妹百折不撓:“有燉了六個小時的當歸牛尾湯喔,最適合男性了,主要功效是補腎、強身……”


    陸衍怔了一下,隱形的彈幕密密麻麻從眼前飛過——


    【你活太差了,去男科醫院看看。】


    “我不需要這個。”他倏然出聲打斷,半晌,又盯著梁挽,一字一頓:“我的腎特別好。”


    好不好和我有個屁關係???


    梁挽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大的反應,姑且理解為男性的虛榮心吧。她擺擺手,和小妹說:“就我剛才點的那兩個吧,別的不要。”


    等待上菜的間隙,她發現陸衍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轉,看得人毛骨悚然。


    她拿著濕巾擦筷子,很不愉快地道:“你是不是有病啊?盯著我幹嘛?”


    陸衍也不再掩飾目的了,直接道:“我們之前見過的吧?”不然她怎麽會有他的對公號碼,還能半夜三更打電話來罵他。


    梁挽眨眨眼,以為他想起在日料店的事兒了,她舌尖頂了頂腮幫子,沒開口,算是默認了。


    陸衍支著額:“我怎麽惹到你了?”


    “你還有臉提?”梁挽重重放下筷子:“我不過是扭了一腳,你就懷疑我投懷送抱和你搭訕,有你這麽自戀的嗎?”


    一陣沉默。


    陸衍眯著眼,不起眼的記憶碎片拚湊起來,漁火洗手台前那個花了妝的姑娘漸漸和梁挽的臉重合起來。


    他勾了勾唇:“原來你是那隻花臉貓。”


    梁挽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


    碰巧服務員小妹過來上菜,殷勤地幫忙盛好粥,再分好骨碟,隨後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走了。


    陸衍舀了一口粥,沒入口又放下了。


    他始終沒想明白,不對啊,就那點破事兒值得她過來罵他活不好嗎?沒記錯的話,她當時還說了什麽八千塊……


    八千塊又是什麽梗?


    饒是聰明過人如陸少爺,也硬是沒找到其中的邏輯關係,他嘖了一聲,叩了叩桌麵:“後來我們還見過嗎?”


    “見你妹啊。”梁挽把浮在粥麵上的油脂刮掉,相當暴躁地道:“我恨不能這輩子都不要再看見你。”


    “是嗎?”陸衍意味深長地反問了一句,沒有再多說什麽,有些謎團,太著急了反而解不開,還是慢慢抽絲剝繭,真相來臨的那一刻才叫人滿足。


    後麵兩人都沒有交談過,陸少爺不開口,梁挽自然也沒有要挑起話題的欲.望,一頓午飯吃得宛如啞劇。


    買單時,梁挽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禮節上來說,對方辛辛苦苦送車過來,請一頓飯是應該的,但……


    實在是囊中羞澀。


    她雙手撐著下巴,佯裝欣賞著店內的裝潢,演技有點尬。


    至於陸衍,在他這兒,固然沒有讓女孩子買單的習慣,瀟瀟灑灑結了賬,隻是出門時,涼涼地刺了她一句:“有那麽窮嗎?”


    梁挽的尾巴再度被踩住,怒道:“窮怎麽了?吃你家大米啦?”她說完,後知後覺意識到五分鍾前確實是吃了他請的飯,嗓音小了下去:“我會很快找到兼職的,屆時回請你。”


    他插著兜,瞥見小姑娘忍氣吞聲的樣子,故意拉長音:“其實我公司裏呢,還缺個端茶送水噓寒問暖的小助理……”


    馬路上熙熙攘攘,她垂著腦袋一聲不吭,黑色柔軟的發頂被陽光烘得暖融融的,長睫毛都染上了金色光暈,瞧上去還挺乖巧。


    下一秒,這種乖巧蕩然無存。


    “姓陸的,你失心瘋了。”她鄙夷地皺著鼻子:“我現在就算在大街上裸奔一個小時,都不可能去給你打工,你死了這條心吧。”


    陸衍傲慢地嗬了一聲,摸出電話讓司機過來接他。


    梁挽樂得輕鬆,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跳上跑車溜了。


    回到學校,黃昏時分她去操場重新把剩下的二十五圈跑完了,精疲力盡去食堂打飯時,飯卡裏隻剩下不到五十塊了,食堂阿姨善意地提醒,要充卡了哦。


    梁挽心酸到差點沒流下眼淚,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她不想在現場聞別人飯菜的香味,買了兩隻饅頭,回宿舍幹巴巴啃著,一邊把aventador的照片用ps簡單處理了下,改了車身顏色並把牌照模糊掉,隨後上傳到隔壁z大的論壇裏,匿名發了個帖子:


    【本人長期出租超跑,請各位想帶妹出去兜風的優質男青年們踴躍聯係我,價格優惠,欲租從速。】


    編輯完後,她檢查了兩遍聯係方式無誤,關掉了網頁,轉身去了浴室。


    梁挽沐浴時喜歡聽點音樂助興,通常都把手機放到架子上,邊放歌邊洗澡,今天也不例外,她打上肥皂正哼著曲兒,電話卻在這個節骨眼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屏幕上左鐵公雞四個字赫然在目。


    她猶豫了下,把手衝幹淨,按了免提。


    左曉棠嗓門很大:【爸爸來給你雪中送炭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有屁你倒是放啊,我還在洗澡呢。”梁挽調高了浴霸的檔位,抽了浴巾裹住自己,問道:“你是不是給我找到活啦?”


    【我和你講,天上真的要掉餡餅了!我們集團吃飽了撐著,搞了個員工興趣愛好班,每周一三五晚上開課,現在缺個專業的舞蹈老師,你來不來啊?】


    梁挽想起中午在陸衍麵前大放厥詞發誓不給他打工的自己,咽了口唾沫:“算了吧。”


    左曉棠尖叫:【你腦子有坑是不是啊?我好不容易賄賂了人事,給你弄了個麵試的機會,你知不知道,要是進了,那可是兩小時五百塊,一周三次,一個月你好好算算吧!】


    六千塊,比她的生活費還高!!!


    梁挽很沒出息地認慫了:“那個什麽,麵試不過你們總裁吧?”


    電話那頭的人嗤笑:【你想得美!皇上日理萬機,三品以上大員才會在禦書房召見,你這種浣衣局的宮女,省省吧。】


    梁挽這才興高采烈地應了。


    ……


    事實證明,真香定律從不放過任何企圖玷汙它的凡人。


    三日後,新來的小秘書頂了急事請假的林慧珊,捧著各分公司運營端口的總監備選人簡曆,敲了敲總裁辦公室的門。


    陸衍正在和美國的投資商談公事兒,示意她等會兒,掛了電話後才翻了翻那疊簡曆:“這什麽?”


    小秘書戰戰兢兢:“陸總,和範特助確認過您的行程了,這些都是您周五晚上要終麵的人。”


    陸衍在公司裏可不像平日那麽混,薄唇抿著,冷淡地道:“你覺得我很閑?”


    小秘書湊過去一看,全是圍棋高手書法大師的簡介,她快哭了:“對不起,陸總,我應該是拿錯了,我馬上下樓去換!”


    她急急忙忙補救,怎料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錯,高跟鞋都踩不穩,一不留神撲倒在地毯上,懷裏的資料全飛了。


    漫天的白紙,嘩啦啦的。


    其中有一張,像是被老天爺眷顧了,不偏不倚落到了陸衍的桌上。


    履曆不算太長,附加的照片倒是異常驚豔。


    少女仰著天鵝頸,身穿著純白的紗裙,雙足惦著,立在盈盈湖水畔。


    氣質古典,姿容無雙。


    他先是隨意瞥了眼,而後眯起眼,拾起那張紙,指尖輕輕在上頭彈了一下,陰惻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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