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她的選擇條件……究竟為何?


    外貌?投緣?順眼?


    辰星沒答覆龍主疑問,隻是凜目靜忖,搜尋尚未露臉的龍子氣息。


    倏地,眸光一燦,同時,纖盈的身影,已由廳側花窗飛躍而出,馳遊於海空,朝向與龍骸城遙遙相對的千年珊瑚樹。


    千年珊瑚樹上,高處的枝椏,粗約一個成年男子身長,樹身閃爍螢光,仿似夜空星子。


    三龍子仰躺其上,睡得正沉、正暢快。


    海潮拂麵,輕暖舒服,撩動衣擺飛揚,至高的珊瑚分枝,遠離囂鬧,無人幹擾,適合獨處獨占。


    他最愛窩在這裏,由高處眺望,海底景觀,一覽無遺。


    好望,他的天性,他的本能,他的名。


    雙手輕托腦後,充當鮹枕,長腿交疊,他睡姿閑適,長發披在臂膀肩胛、在淺紅色珊瑚枝體上,豪邁潑放。


    額前一綹銀白發絲,交雜於濃墨黑發間,輕輕搔撓臉龐,當他微微一笑,銀白發絲飄拂唇畔,煞是好看。


    正當好夢精采,一道劍氣,迎麵襲來!


    珊瑚枝椏被擊個碎散,螢光四濺,三龍子驚彈而起。


    珊瑚碎末紛墜間,他看見了出手的女子。


    她將他最愛的眺遠之地,打壞掉了!


    很明顯,她想打壞的,還有他。


    身形玲瓏的辰星,無畏龍子高大,輕繞左右的白紗,一端握在掌心,纖臂揮舞,白紗變得挺直,宛若雪白細劍。


    一柄長約數尺的劍,足足有三個她加總起來。


    輕軟無骨的紗,由她使來,赫赫有勁,每一抬揚,凜息逼人;每一揮斬,幾乎將海潮一分為二──足見灌注在紗劍上的仙力有多強悍。


    這矮冬……這女子,不容小覷。


    斷不可因為她的外貌,便視其無害。


    三龍子避開劍氣,躍到另一端的珊瑚枝上,開口:“你是誰?!”他不若兄弟們好戰,不想打無意義的架,在弄清始末、以及她的來意之前,他不動手。


    他是君子,動口,顯然她是小人,動手。


    紗劍又是一劈,狠狠地再削毀他腳下那截偌大枝椏,轟然聲響,珊瑚樹撼搖不止,珊瑚碎片飄散海空。


    那張神色淡淡的容顏,下手,可不收斂。


    三龍子蹙眉喝止:“快住手!你想把千年珊瑚樹毀掉嗎?!它雖名為‘樹’,卻是活物,會痛的!”


    知道她的目標是他,他索性遠離珊瑚樹,免它再受池魚之殃。


    她果然追了上來。


    他引她到空曠處,側著首,表情不悅。


    “就算是一朵花、一顆石,誰都無權傷害!”


    俊俏的臉龐,鑲有一對銳利的眸,瞪視著她,露出不苟同的嗔怒。


    辰星那張美雖美矣,卻凝滿冰霜的容顏,有一瞬之間,麵容稍霽,粉唇不再緊抿,眼中的冰冷,似乎因他那句話,化去些些。


    不過,手中紗劍攻勢依舊淩厲,未曾疲軟。


    劍身時而軟如綿,時而削鐵如泥,前一刻,像蛇,柔折蠕動,走向教人難以預料;下一刻,劍尖突刺而至,已經抵向咽喉。


    三龍子頸部龍鱗及時浮現,擋下那一劍襲擊。


    紗劍劃擊龍鱗,濺出些許火光。


    鱗,潔白無瑕,帶有玉石光澤,又堅硬無比。


    辰星盯著一大片的白玉鱗,瞳仁內,乍現滿意燦光,點亮了絕麗冰顏。


    不顧受傷與否,他伸手擒握劍身。


    “你這女人,究竟想做什麽?!”口氣,當然不可能好。


    紗劍突然化軟,鋒利不再、狠厲無存,在他掌心內恢複輕柔紗綢,垂於他手腕間,飄飄拂舞。


    “辰星天女──”


    龍主及龍子們尾隨來到,遠遠就看見天女提劍追殺老三,還以為是老三得罪天女,惹她雷霆大怒。


    可是,一靠近,方才欲置老三於死地的冷怒仙子,哪裏還在?


    此時,站在眾人眼前,根本是另一個天女,是辰星的雙生姊妹吧?!


    冷若冰、淡若水,從踏入龍骸城開始,便目空一切的高傲神祇──


    露出了淡淡微笑。


    稀罕至極的微笑。


    “我挑他。”一笑傾城的天女,蔥白纖指,欽點龍之三子。


    “天女要挑老三?”龍主有些反應不來。


    “挑?挑啥?”三龍子狀況外,他貪睡誤事,不知眼下發生何事。


    挑他?


    有股不好的預感……


    辰星的白紗仍握於他掌中,心裏的不祥讓他本能想甩掉它,偏偏細紗越是纏得更緊。


    另一端,在她手裏。


    仿佛為兩人牽起聯係,預告彼此糾纏難解的命運。


    “呃……為什麽是老三?”龍主有此一問,純屬好奇。


    老三當然是不錯啦,至少他做事不衝動,脾氣也是九子中,溫馴排名前三位。


    他這當爹的,不用擔心老三難以控製,做出弑仙蠢事,可以稍稍鬆口氣。


    辰星臉上笑容更深,道來她的理由。


    “因為,我想要一隻白色的坐騎”


    從古至今,沒有哪條龍,變成天女的坐騎。


    尋常來說,天女喜歡鳳凰,更勝於粗獷雄偉的龍。


    鳳凰羽色鮮豔,身姿優雅,配上天女飄渺神韻,最是合適。


    所以提到坐騎,鳳凰皆為首選。


    曆來頭一遭,有天女選中了龍。


    身為破例頭一隻,三龍子毫無喜悅。


    當神祇的坐騎,代表著悠哉的好日子,到此終結。


    如果,有采藥天女或百花天女也罷,大概就是載著她們尋訪各座奇山仙藥,空閑時,還能泡泡山泉,浸浸神湖,在大草原上躺平睡覺。


    竟然是戰鬥天女……


    “戰鬥”兩個字,多麽血淋淋的勞動呀……


    抹著臉,抹不去滿臉的無可奈何。


    “節哀。”五龍子走過來,搭搭他的肩,又走開了。


    “順便。”二龍子仿效五龍子行徑,補上一記安慰,寥寥無用。


    “保重”


    嗚,大哥,連你也這樣……


    九龍子投以目光,水燦欲滴,雙眼閃閃燦燦,裏頭寫滿了對他這個三哥的不舍,以及同情……


    “小九,你別說了。”不用動口,他懂,他完全懂。


    “那矮冬瓜,看起來極難相處,老三,你接下來……不會太好過。”四龍子斷言,相當篤定。


    “我突然覺得好困,我再去睡一下……”三龍子想以睡眠來逃避現實。


    “三龍子,龍主有請。”一名魚婢前來,溫馴福身,傳達龍主命令。


    “說不定天女後悔挑我了,自行離城去,父王叫我過去,告知一聲。”三龍子在不該樂觀的時候,總是特別樂觀。


    不管眾兄弟的嗤笑,他帶著一絲絲希冀,隨魚婢同行,去見龍主老爹。


    “老三真可憐,自欺欺人……”、


    “三哥……”


    果然,是自欺欺人哪……


    等在迎客廳的,不止龍主一人,還有矮冬……辰星天女。


    “坐。”龍主努努顎。


    三龍子一坐下,龍主倒站了起來,攏攏衣袍。


    “那麽,天女與嘲風慢慢聊吧,培養一下主從感情,也是好事。”


    “好望。”三龍子修正龍主的謬稱,可惜龍主擺擺手,轉身離開,留下他與辰星單獨相處。


    “你有兩個名字?”


    辰星淡淡揭睫,羽睫濃長,漂亮,那對眼眸更顯烏黑深邃。


    “我叫好望。”三龍子也坐了,不好起身走人,幹脆替自己斟起茶來。


    “龍主喚你嘲風。”她已經三番兩次聽龍主提及此名。


    “他想替我取那個名,但我不喜好嘲弄風月,我愛眺遠,‘好望’比較適合我。”


    他愛極了風與月,身坐高處,月特別明亮;風特別涼爽,吹動他一頭長發,眯起眼,享受清風拂觸,很是舒服,怎還會想嘲諷它們那?


    “好望……”她複誦了一遍,嗓淺聲柔,將他的名字喊的綿柔。


    “你是因為我的鱗色,才選我當坐騎?”好望啜口茶後,籲口氣,也籲出滿腹疑惑。


    她瞅著他,沒有頷首或搖頭。


    “不用武藝高低,或合適性?也不在意我是條懶龍,或許,你身處危急之際,我還賴在哪株高樹上睡得香甜,來不及去助你?”他揚著眉問。


    這不是威脅,而是醜話說在前。


    他沒有二哥好鬥,也不夠勤快,可以待在高處,賞數月的景,睡數月的覺。


    不求飛黃騰達,不夠驍勇好戰,這樣的他,當她的坐騎也沒關係嗎?


    “我不需要你助我,更不用你插手,我除魔之時,你可以隨性去睡。”


    辰星口吻雖淡,語意中對自身武藝的自信,表露無疑。


    她,不會有需要他出手的時候。


    “不用我幫助?不要我插手?我的用途,僅止於載你去廝殺,然後我就能退到一旁,涼涼翹腳,全看你表現?”


    當戰鬥天女的坐騎,不用跟著出力咬妖獸,沾滿滿身髒血?


    聽起來,似乎是個閑差呀。


    她螓首一點,力道不重,但卻堅定“對。”


    “找麒麟載你不是更快、更省時?”麒麟腳程快,更勝過龍族。


    她的眼沒有從他臉上挪開過,從他踏進迎客廳開始,她便一直看著他,鮮少眨眸。


    兄弟們明明再三數落,說她不正眼瞧人,隻用餘光淡瞟,眸光又冷得像冰,怎麽……他一點都沒有感覺?


    她看著他,恁地專注、認真。


    他在那對眼中,沒看到冰霜,倒有一點炙熱,是他錯覺嗎?


    “我不要麒麟。”她說。


    “嫌麒麟太小隻?論威武及氣勢,麒麟的確輸我們一大截……”好望又喝了口茶。


    “我隻要你。”她續道。


    噗——


    一口茶沫,噴濺得好遠好遠。


    她麵不改色,頭稍偏,肩胛紋風未動,茶沫在距離臉頰半寸之處,錯身而過。


    好望拍著胸口,努力順氣“咳咳……你這句話……用錯時機,咳,和對像……”


    天人對感情的駑鈍,他早已耳聞,所以她那句話,純粹……想表達她對擁有一隻白鱗色坐騎,有多執著罷了。是吧?


    那就不該用那樣的表情,那樣的口吻,那樣的眼光,說出那四個字啊!


    多容易教人誤會呀?!


    我隻要你。


    應該修正為——我隻要你這隻“白龍坐騎”。


    到底對“白色的龍”,有多偏好呀?


    白色,確實是合適她的顏色,像她身上一襲素白霓裳,烘襯得她純淨的仙息更為清晰。


    感覺仿似是……用最幹淨的初雪,堆塑出來的仙子。


    他望進她的眼,始終,隻看向他的那雙眼。


    她究竟……在看什麽?


    “我隻要你。”她又說一遍,口吻與先前是同等的篤定,“你不想弄髒雙手,無妨;你不想勞動筋骨,無妨;你不屑與妖物有接觸,無妨。”


    她稍稍停頓,不是遲疑,而是看他一臉呆愣,忍不住揚起輕笑。淺,而美麗。


    “你隻要在我身邊相陪,就夠了。”


    此話,配上她的笑容,簡直像是——


    她不是在選坐騎,而是……挑男寵?!


    沒見過哪位天女這麽饑渴,不會是仙緣太差,沒幾個知心仙友,孤獨太久,所以要找人陪?


    所以,瞅著他的眸,被冀望的光芒填的滿滿?


    好望抖了抖,突然寒顫上身。


    “你確定……你欠缺的,不是一隻小狗?”


    “你答應了?”


    四龍子蒲牢的音量大,加上過度驚訝,而忘了收斂,吼聲響遍全樓子。


    好望撓著頭,一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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