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路數日。


    紀萬歸終見闊別十年的故鄉,板橋村。


    不過,與他而言,根本談不上世人所說的近鄉情怯。


    畢竟,如今身份,何來近鄉情怯一說。


    想來,他這輩子,怕是根本體會不到那般感覺。


    ……


    紀萬歸策馬入村,一路從未停留,直奔他記憶裏的那間小瓦房而去。


    心中期待與急切一樣不曾落下。


    從始至終,他心中便隻有安娘這一個盼頭。


    如今,終於到家了。


    “安娘,馬上,馬上你便能見著阿歸了。”


    “阿歸說過,一定會活著回來的,阿歸沒有食言,阿歸從來不騙安娘。”


    “馬上我們便能成婚,安娘再不用苦等阿歸了。”


    “阿歸這些年在邊關混得不錯。”


    “等阿歸娶了安娘,我們一起去邊關,再也不分開了。”


    “相信阿歸,邊關上,阿歸也一定能把安娘照顧得很好很好。”


    紀萬歸想著,想著,想著安娘的好。


    想哭……


    如何形容?大概是: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至於蘇婉嘛,則是依舊緊緊跟在紀萬歸後頭,一進村,便四處張望,覺著新鮮。


    十年人間之後,板橋村依舊和紀萬歸離開之前大差不差,變化不大。


    畢竟,板橋村也隻有那麽大一點,就那麽大一點,真的很小。


    ……


    便是一小會兒,紀萬歸便趕到村尾,見著那間記憶中的小瓦房。


    不過。


    紀萬歸心中所盼安娘剛剛采桑歸來喂蠶的場景並未出現。


    代替的是,小瓦房年久失修,院裏也雜草叢生,好像許多年沒人住過了。


    紀萬歸見此,心中震蕩。


    他的眼裏。


    有無言……


    又有幾分疑惑……


    有苦楚不解……


    又有無可奈何……


    有感傷……


    更有說不出的委屈與怨天尤人……


    如此模樣,跟許多小孩子,兒時被母親冤枉,還要被凶著吃完一大碗麵,那一大碗麵,縱使是再小口,再小口地咽也咽不下的感覺是不盡相同的。


    隻是那些小孩子,在他們母親麵前,還有資格流眼淚,賣可憐,而這裏的紀萬歸嘛,則是有淚難垂。


    心中苦,無處話淒涼。


    皺眉。咬牙。出神。眉眼舒展。眸子明了。眼眶微潤。轉瞬而已。


    果然,十年離別,總會有些意外,之前心中不好的預感果真應驗了。


    可為何單單見到一間小瓦房落魄了他就如此認定安娘出了意外呢?


    因為了解!


    因為他太過熟悉安娘了!


    ……


    紀萬歸久久不能走出。


    而跟上來的蘇婉,見著這間瓦片零落的小房子,再看看紀萬歸,也同樣陷入沉默。


    縱然他蘇婉心思敏感,此刻也隻是如此,不可能真的感同身受。


    “駕……”


    紀萬歸久久不語後,整理心思,突然又馭馬掉頭,不知何去。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


    “猴子!”


    “猴子!”


    紀萬歸馭馬來到一戶人家。


    勒馬,跳下馬背一氣嗬成。


    院裏一正在讀書的少年聽見好像有熟悉的聲音正在叫他的名字,連忙向院外看去。


    正是那時,一個多年不見的熟悉麵孔映入他的眼簾。


    “阿,阿歸?”


    “是你嗎?真是你呀!”


    “阿歸,你回來了?”


    少年臉上,眼裏滿是難以置信,不過其心裏,手上則全是抑製不住的喜悅。


    一別多年,你真的還好好的,還記得回來啊!


    “嗯!是我!阿歸!回來了!”


    紀萬歸回應道,與跑過來的猴子抱在一起。


    一番問候過後……


    “猴子,安娘呢?安娘去哪兒了?你肯定知道對吧?”


    紀萬歸直奔正題,焦急問道。


    “啊?”


    “安娘不是找你去了嗎?她三年前便離開村子了。”


    “記得那時她說,你來信,說是邊關初定,歸期不遠。不過也正是這句邊關初定,讓她下定決心要去邊關找你。”


    “她說七年時間太難熬了,這輩子她最好看的幾年都被你錯過了,如今這句歸期不遠又不知要讓她等上多少年,所以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也等不起了,於是她說動身便動身了。”


    “你也知道,安娘她是個認死理的人,她下定決心要去幹的事兒,沒人攔得住她。”


    “怎麽,她沒到邊關來找你嗎?”


    被紀萬歸叫做猴子的少年也疑惑、擔憂。


    聽到這裏,紀萬歸好像明白了些什麽,他的心好像有無數跟鋼針同時紮了上去,痛得讓他無法呼吸。他那樣子,又好像有人死死抓住了他的心髒,要把他的心血擰幹,一絲不剩。


    腿軟跌跪,額觸黃土,兩手捂心,淚流失理,心中絞痛。


    鑽心之痛,當真如此。


    “我以為我回來了,就能帶你去過好日子了。可,可安娘你,你卻失約了。你怎麽能不在小瓦房等阿歸回來呢?阿歸哪次騙過安娘?你那倔脾氣就不能收收嗎?板橋村到邊關,千裏之遙,行軍死在路上的人都不在少數,當真是你一個弱女子去得?走得到?”


    “如今,你不知身在何處,甚至,路上是不是已經出了意外,你可叫阿歸如何去尋你啊?到哪裏去尋你啊?”


    紀萬歸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多年以來,邊關的風沙沒能濕潤他的眼眶,刀劍落在身上沒能叫他落下一滴眼淚,可如今,回憶起同安娘一起生活的日子,好像一切都在眼前,叫這位鐵骨錚錚,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


    亂了分寸,也不顧他人怎麽看自己,淚流不止。


    丈夫豈言無涕零?隻是傷心未入骨。


    被叫做猴子的年輕讀書人見狀,一切也是了然於心。


    見到兒時待他極好的紀萬歸如此傷心,他未免也心中苦澀,不好過。


    想到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安娘,隻有自責。


    曾經他將他最心愛之物交與我看護,是相信我,我卻未能將其保護好,想到這裏,被叫做猴子的讀書人羞愧難當。


    “阿,阿歸。”


    “莫要再哭泣。”


    “你這一哭,我心頭也不是滋味。怪我,是我對不住你,沒能幫你守護好安娘。”


    “不過阿歸,你不要失去希望,你要相信安娘。”


    “沒見著你之前,她一定還在某個地方等你。”


    “安娘那麽善良,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她的。”


    盡管是勸阿歸的話,叫阿歸莫要再傷心,應該振作,但勸人者,未免也應該有人來安慰安慰他。


    “阿歸,安娘臨走之前留下一封書信,我現在拿給你,你一定要振作,去把安娘找回來。”


    “你們就應該有一個好的結局。”


    說完,猴子走近屋中,要去拿那封書信。


    而此時,一直在紀萬歸身後院門口佇立的蘇婉,從始至終都看著眼前一幕的發生,也莫名地為她這位她心中早就認定的夫君傷心。


    她也管不得那麽多,這個時候,她靠近紀萬歸,並蹲在紀萬歸身前,捧起跪在地上的,紀萬歸的臉,為他整理了發束,看著他的眼睛,道: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難過,還是我真的真的很難體會得到的那種,但正是這個時候,你不是該更加要打起精神,去把安娘姐姐找回來嗎?”


    “哭哭啼啼的,都沒有一個大將軍的樣兒了。”


    “一路上,你不是都跟我說嗎?我哪裏哪裏都不如安娘姐姐,我不信!好了,現在到你家鄉了,她卻不見了,怎麽辦?當然是要去把她找回來了!反正啊,你若是不把她找回來,我哪裏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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