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聽到母後對桑緲不屑的措辭,桐紫兒也是一驚,心底隱隱有一絲窒痛。


    “若不是阿緲,咱們現在也不可能絲毫未傷地站在這裏啊……”


    “夠了!”拉珍的臉色有些陰鬱,她沒想到自己的兒子跟女兒竟為了一個小小的禁衛而責備她這個做母親的。


    “身為禁衛領軍,保護帝王一族本就是他的職責所在,難道我說錯了麽?”


    她忽然起身,神情冷冽地說道:“宮宴之上,竟有刺客混入,這本就是禁軍的失職,而桑緲身為禁衛領軍自是罪不可逭,更何況世子因他而身受重傷,真要細細追究下去,恐怕還要罪加一等。若不是念在其父桑吉多年來為國立下不少汗馬勳勞,他現在還能舒舒服服地躺在皇宮裏麽?”


    一席話落,夏旭宮內寂靜無聲,宮女、侍奴紛紛垂首,噤若寒蟬。


    桐紫兒煞白了臉,瞪大雙眼看著自己的母後,輕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微微顫抖。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桑緲在母後的心裏如此的卑微,原來王族與臣民之間隔有如此遙遠的距離。


    “出去!”凝滯的空氣中忽地劃過一道沒有絲毫溫度的聲音。


    桐青悒不知何時坐了起來,靠在床頭麵無表情地看著拉珍輕聲開口:“全都出去!”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極輕極緩,仿佛隻是自言自語一般,然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裏透出的清冷目光如寒風掃過眾人的心口。


    拉珍猛然一震,在那目光的注視下臉色微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個字來。自己兒子那種淡漠如水的清冷性子她是從小看到大的,無論何時,他的神情永遠漠然,無悲無喜,無波無瀾。可是今天,這樣的目光卻是她頭一次見到!


    她眨了眨眼,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然而,那雙清冷的眼睛裏,分明多了一絲隱隱跳動的怒色!


    叮囑了宮女和侍奴幾句之後,甬後拉珍便帶著未平的驚訝和滿心的困惑與桐紫兒一起離開了夏旭宮。


    甬後剛走,桑吉便領著妻子洛雲和女兒桑珠來到了夏旭宮外。侍奴通報之後,很快就讓他們進去了。


    桑吉及其妻女一踏入桐青悒的寢殿,便朝著半臥床榻之上的桐青悒俯身行大禮。


    “桑將軍這是做什麽?”桐青悒皺眉,示意侍奴將他們扶起來。


    桑吉拒絕了侍奴的攙扶,執意跪在地上說道:“微臣今日是特來向世子殿下請罪的!”


    “將軍何出此言?”


    “微臣無能,臣子桑緲身為禁衛領軍卻未能保護世子周全,反得世子挺身相救,害世子身負重傷,臣汗顏。”桑吉俯首在地,一字一句都透出無限感激和慚愧。


    桐青悒沉默地看著桑吉,漠然的神情隱隱顫動。這個戎馬半身的鐵血將軍,從未因任何事情而屈服,如今卻為了桑緲彎下了鐵骨錚錚的腰身。如此深沉內斂的溫情,一如“那雙眼睛”清澈得沒有一丁點兒雜質,堅定而令人動容。


    “將軍請起!”他一如往日的淡漠,輕緩地開口:“桑將軍戰功卓絕,功高望重,是我象雄無人可及的一代功臣名將。虎父無犬子,桑緲領軍如此年紀已勝過無數精銳強將,擔得禁軍重任,其才能亦可見一班,將軍何需汗顏?”


    桑吉抬頭看向桐青悒,眼底閃過了一絲光亮。


    “時候不早了,宮門就要關了!”桐青悒淡淡地說了一句,便合衣躺下。


    侍奴見狀上前送客。


    “多謝世子殿下,微臣告退!”這一次桑吉屈膝行將禮。


    洛雲與桑珠一齊行過禮後,便如來時一般沉默跟著桑吉離開。


    走出夏旭宮的時候,桑珠攬了攬母親洛雲的肩膀,相視而笑。天邊一抹金色的夕陽趨散了三雙眼睛裏的陰霾。


    望了眼綠茵院的方向,桑吉攬著妻子依依不舍離去身子,對桑珠說道:“好好照阿緲!”


    “嗯!”桑珠點了點頭,卻看到母親洛雲眼眶中竟溢滿了淚。


    “放心吧,娘親。”她笑著安慰道:“阿緲不會有事了,您剛剛不是也聽到了世子殿下說的話了麽!”


    洛雲試了試眼角的淚,望向綠茵院的方向:“這麽多年苦了那孩子了,隻希望阿緲能平平安安地渡過十三歲這道坎!”


    暮色中傳來了綿長低沉的號角聲,桑吉和洛雲又看了眼綠茵院的方向,轉身往皇宮大門走去。


    桑珠目送著父母的背景消失在宮門外,然後轉身向綠茵院的方向走去,經過夏旭宮外時,她忍不住駐足望了眼適才進去過的那座殿堂。此時,皇宮上下的宮燈漸漸亮起來,團團金色的光芒透出精美的鏤花宮燈,華麗而溫暖。當夏旭宮內最後一盞宮燈點亮的時候,她才舉步走向綠茵院。


    一進院門,便看見兩名宮女和太醫站在桑緲居室的門外焦急徘徊。


    “出什麽事了?”桑珠一驚,疾步上前。


    兩名宮女和太醫一見她連忙行禮。


    她看了眼緊閉的房門,臉色不安地問道:“你們怎麽都站在外麵,阿緲他怎麽了?”


    “回郡主,剛剛太醫來替領軍大人換藥,奴婢見領軍大人剛睡著,不想驚動大人,便自作主張替大人更衣,誰知……”其中一名叫做小藍的宮女說到一半,便看到桑珠的臉色倏地變了,驚得惶恐地直磕頭:“奴婢該死,奴婢隻是怕擔誤了領軍大人的傷勢,所以才擅作主張……求郡主開恩!”


    桑珠強自鎮定下心神,緩緩問道:“桑領軍醒了麽?”


    “奴婢剛替領軍大人解開衣帶,便驚醒了大人,然後被趕了出來……”宮女小藍說著,額角已冒出冷汗:“奴婢不知領軍大人不喜生人碰觸,觸怒了領軍大人,還望郡主開恩饒恕奴婢這一次,求郡主開恩!”


    “你們退下吧,以後桑領軍的起居由我親自照料就好了。”


    “多謝郡主!”兩名宮感激地連磕三下響頭,起身退下。


    桑珠暗自鬆了口氣,轉眼看向一直沉默立於門旁的太醫不覺一驚:“您是……”眼前身著太醫常官服的竟是一個十分年輕的男子。


    “卑職洛卡莫,昨夜替桑領軍拔箭之人。”年輕男子垂首開口,不徐不緩的語調謙卑有禮。


    “是你?”桑珠相當驚訝,沒想到如此年輕的男子竟是梅裏閣裏兩大長老之後,身份最高的太醫常。


    “是!”他抬首,五官清朗俊逸,眉宇之間透著一股寧和之氣,一副溫文爾雅的氣質,目光溫和地看向她。


    她猛然一驚,瞪大眼看著那雙輪廓熟悉的眼睛。


    天底下會有如此的巧合麽?這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竟與她的母親有著一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而且他也姓“洛”!


    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桑緲披著一襲青衫站在門後,看了眼呆怔在門外的桑珠,很快便將目光落向門外另一個人身上。


    “換藥這等小事,就不勞煩太醫常大人了,您隻管每日將所需藥具送來就好。”桑緲淡淡開口,麵具下的臉色蒼白透明,透著一絲冷然。


    洛卡莫看了他一眼,微笑頷首,從藥箱中拿出一幹藥具遞到桑珠手中,然後謙恭行禮,收拾藥箱離開。


    那抹人影消失在院門外後,桑珠回首看到桑緲清冷的眼底漸漸浮上了一抹不安的神色。


    “阿緲?”


    她驚疑地望著他,卻聽到他緩緩開口道:“我醒來之前,他替我把過脈。”


    “啊?”桑珠驚得抽息出聲,眼中滿是恐慌。


    桑緲突然歎了口氣,退回屋內,坐在床沿撫輕輕摸著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彎刀,抬首看向臉色驚恐的桑珠,神情不若之前的冷硬,緩緩笑道:“其實我常常想,若是當初我沒有選擇留下它,也許你們會活得更幸福?”


    桑珠一驚,眼中裂出一絲疼痛:“阿緲……”


    “假如沒有我,你們也不用如此辛苦,不用擔驚受怕。”他笑著,麵具下的臉看不真切神情,唯有沙啞的嗓音在光線昏暗的房間內如細沙揉過桑珠的心底:“這麽多年來,我的存在就像是一個蜇伏在你們身邊的暗獸,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給你們帶來傷害……”


    “別說了!”桑珠忽然撲過去將他緊緊抱住,心疼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說我有多麽心疼,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隻剩下最後兩個月了,父親不是說過了你人生的第一個凶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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