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退,全部後退!”桑玨護在桐青悒身前,急聲喝令全軍後退。


    立於崖壁上的白獅瞪著血紅的雙目,忽然仰天發出一聲如雷咆哮。那聲咆哮驚得所有人都呆住了,詭譎的安靜過後,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轟隆隆的聲響如悶雷自頭頂傳來。


    桑玨猛然抬頭,隻見穹保雪山頂上那麵如鏡子般的千年冰層裂出了數道猙獰的裂痕,登時,翻滾的冰雪如洶湧的白色巨浪自天頂傾泄而來。


    “雪崩!”峽穀內一片駭人的驚呼,人馬驚恐失色。


    驚愕間,桑玨看到那隻白獅凜然不動地立在崖壁上,昂首睥睨著峽穀下驚慌失措的人馬。


    十萬大軍在一刹那的驚恐之後,以最快地速度調轉馬頭。


    “大人!”貝葉、貝竺與幾名將士衝上前護著桐青悒向後撤退,卻看到桑玨呆怔在原地一動不動。


    頭頂隆隆的巨響已越來越近,無數的碎雪冰屑砸落下來。桑玨猛然回過神,卻見頭頂一片巨大的陰影急速湧來……


    地動山搖的轟然巨響過後,一切重又歸於了平靜。


    所有的感觀仿佛突然都失去了知覺。安靜,如此的安靜,安靜得仿佛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


    她睜著眼,眼前卻一片黑暗。


    許久,她一動不動地睜著眼,屏住呼吸傾聽著黑暗中的聲響。她從沒感受過如些的安靜,仿佛天地間隻剩下她一人。


    背後一片冰冷,冷得徹骨。她忍不住動了一下,卻突然發覺臉頰上傳來了一絲溫暖。她又僵住,一動不動地感覺著那絲如幻覺般的溫暖,隨著那絲溫暖的感覺越來越清晰,她聽到某種聲響,平緩的,沉穩的,有節奏的聲響。


    死一般的黑暗,安靜中,那清晰的心跳,一聲聲震激著她的耳膜。


    “嘩!”地一陣雪落的聲響,刺眼的光線陡然趨散了眼前的黑暗。


    她緩緩睜開有些不適的眼睛,一個模糊的人影漸漸在她眼前清晰起來。


    “你有沒有怎樣?”熟悉的聲音傳來,她所有的感觀終於重新恢複。


    驚訝地看著桐青悒蒼白而焦急的臉,她怔忡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他沉默地盯著她的臉,清冷的眸子倏地掠過一股狂風般的怒色,卻在下一秒突然將她緊緊地擁在了懷中。


    幾乎令她窒息的擁抱來得突然而狂烈,她瞪大著雙眼,如一隻僵硬的木偶不知所措。


    驀地,一聲獅吼自身後傳來。


    她一驚,感覺到身體突然一鬆,整個人便被桐青悒護到了身後。


    白獅從崖壁上跳下來,龐大的身形,粗壯的四肢蹋得地麵為之一震,巨大的腳掌在地麵上留下了四個一寸深的腳印。它齜牙咧嘴地瞪著凶目,全身的肌肉繃緊,隨時準備撲咬。


    山頂崩落的冰雪將峽穀中間一段淹沒了,積雪的另一端,十萬大軍被堵截在靠近穹保雪山的那一邊,而桐青悒與桑玨則與白獅同處在通往蘇毗的這一端。


    憤怒地獅吼聲中,桐青悒倏然拔劍縱身襲向飛撲而來的白獅。“旭日”金色的劍芒宛如遊龍,氣勢磅礴,鋒芒淩厲。白獅揮舞著厚重的腳掌,利如鐵刺的長爪與“旭日”劍身碰撞,發出觸目驚心的火花。


    白獅龐大的身形縱然力大無窮,行動迅敏異常,但幾翻纏鬥下來,白獅漸漸顯出劣勢,身上幾處都被身形輕巧,劍勢如電的桐青悒劃出深長的傷口,全身雪白的毛發皆被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


    桑玨怔怔地看著那隻白獅,那雙血紅憤怒的雙眼令她無法挪開視線,這樣瘋狂的眼神……是被無盡的傷痛灼燒而成的仇恨。


    白獅忽然怒吼一聲,帶著滿身的傷痕再次撲躍而起,不顧一切地撲向桐青悒手中的長劍。


    她驀然一驚,拔刀而起,奮力擋下了桐青悒欲刺向白獅胸口的致命一擊。


    桐青悒那一劍的巨大衝擊令她整個人被彈開,撞上飛撲而來的白獅,鐵刺一般的獅爪硬生生刺入了她的後背。


    穀道裏突然死一般的寂靜。桐青悒怔住了,白獅也怔住了。


    血從桑玨的背後緩緩流下來,滲透入積雪之中,漸漸暈開。她用“霜月”撐著身體,緩緩走向白獅之前站立的崖壁之下,半人高的岩縫之中有一團血跡斑駁的白色毛發露出了一截,被塵土掩埋了很難注意到。


    她伸手輕輕撥開塵土……


    看到她的舉動,白獅猛然低吼一聲,衝了過去。


    “它們……是你的孩子?”


    舉劍擋在桑玨身前的桐青悒突然聽到她開口,驚訝地看向僵立在他麵前的巨大白獅。


    “它們被人殺死了,所以……你才會這麽傷心,這麽憤怒吧!”她輕輕地撫摸著那一團緊緊擁在一起,已經僵硬的幼獅的屍體,看向麵前的白獅輕聲低語,仿佛在她麵前的是一個人類的父親。


    白獅低吼一聲退後了一步,一雙凶暴的吊目倏地溢滿了痛楚,一瞬不瞬地盯著桑玨。


    “你一定很痛……很恨……”她伸出手想要觸摸遍體鱗傷的白獅,手中支撐著她的“霜月”突然鬆脫,整個人虛軟地倒了下去。


    “桑玨!”桐青悒駭然驚呼,伸手將她攬進懷裏,扯裂自己的衣袍壓住她背部血肉模糊的傷口,眼底的疼痛如冰裂開。


    雪崩之後,十萬大軍有五千人馬來不及撤出峽穀被冰雪淹埋。世子桐青悒與禁衛領軍桑緲生死不明。


    老將軍下令士兵們挖掘十丈深的積雪,不論生死也一定要找到世子。


    就在所有人奮力挖掘了近一個時辰的時候,一抹巨大的白影躍然出現在積雪上方。全身血跡斑駁的雄獅馱著受傷的英雄少年出現在眾人眼前,積雪反射著陽光將那隻巨大的白獅籠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一人一獅仿佛天神一般。


    將士們自一瞬間的驚愕中回神紛紛舉箭。白獅威然不動,昂頭嘶吼將所有人都震住。


    隨後,世子桐青悒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積雪之上。


    那震撼的一幕,永遠地烙在了當日所有人的心裏。


    象雄列古格32年,七月初七,甬帝桐格在金穹殿上迎接自下穹傷愈回帝都的少年英雄桑緲。軍中流傳的那隻巨大的雪山白獅亦隨之出現在金穹殿上,滿朝文武皆為之震動。


    世子桐青悒私調蘇毗駐軍東征,雖有違軍規,但當日情勢所迫,軍情火急不容耽擱,故不追究。


    禁衛領軍桑緲智取黃牛城,平定嘉朗功不可沒,少年英雄浩氣震天,天賜雪山神獅,故晉封為狻猊將軍,賜赤金虎頭令符,掌管帝都二十萬駐軍。


    接過將軍令符時,桑玨的手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金穹殿上恭賀之聲如潮,她卻覺得什麽都聽不見,隻是緊緊握著手中那枚承載著九年苦淚的將軍令符,望向沉默立在群臣之中的父親桑吉。


    那一刻,任何語言也無法表達彼此眼中淚光閃爍的複雜心情。


    桑吉靜靜地望著那個站在金穹殿中央,身著繡金虎紋絳袍,手執赤金虎頭令的瘦削挺拔的身影,眼眶一陣陣地酸熱。


    視線模糊間,他恍惚又看到了當年那個一臉睿智天真的小女孩,昂著頭,清脆稚嫩地聲音認真地說道:“我想做將軍!”


    整整九年過去了。


    今日是她十四歲的生日,而她的人生將從今日開始真正地掌握在她的手中,是非艱辛,苦樂哀愁隻得她一人,誰都無法左右。


    幸與不幸都自她五歲那年握住“霜月”的那一刻起,便再也無法回頭。


    七月初七是桑玨的生日,也是一年一度的嘎瑪日吉(金星)節,即沐浴周的第二天。


    關於嘎瑪日吉節的來曆有一則美麗的傳說:傳說在很久以前的一年秋天,象雄發生了少見的特大瘟疫,於是吉祥的天母指派七仙女去玉池取來七瓶神水,傾倒在象雄的每一條河中,這一晚,全象雄的僧人都做了一個同樣的夢,夢見一個麵黃肌瘦、遍體傷痕的象雄姑娘,跳進一條清明透亮的河水中,待她慢慢從河裏出來,一下子就變成了冰肌玉膚、病態全無,容顏照人的少女了。於是,人們就按照夢的啟示,去河裏洗浴,驅除瘟疫。


    從此,每當“嘎馬吉日”出現的七天裏,城市、村莊和牧區的男女老少全家出動,紛紛走向江、湖、河、溪畔,從五、六歲的小孩到六、七十歲的老人都要下河去洗澡。大家搭起帳篷,圍上幃幕,鋪上卡墊,在水中嬉戲、遊泳。婦女也毫無顧忌地在水中沐浴。洗淨身子後,又把帶來的被褥,衣裳浸在水中洗涮一新。青年男女們則在河灘上起舞歌唱。中午一家人在外野餐。每天日升而出,日落而歸,盡情歡度這吉祥的七天。年年如此,也就形成了象雄一年一度的嘎瑪日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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