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漸漸放緩了速度,車外依然是無止盡的黑暗,隱約間有湍急的水流之聲傳來。


    “到了!”一直沉默的桑玨終於開口,沙啞的嗓聲沒有一絲溫度。


    車夫停穩馬車將車簾掀開,狂風頓時撲麵而來。


    桑玨披上鬥篷先行跳下馬車,車夫拎著燈盞為她照路,兩人前後往河岸走去,仿佛忘記了身後還有一人。


    車夫拎著燈盞在橋頭的一處雜草堆裏摸索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塊殘損的石碑:“是這兒了,沒錯,羅布橋。”


    看了眼石碑,桑玨點頭將一包銀子塞到車夫手中。


    車夫捧著銀子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這天眼看著就有暴雨要來了,您還是拿件蓑衣吧,車上正好有……”


    “等這雨落下來的時候,已經不需要了。”她搖頭,謝絕了車夫的好意。


    穆蘭嫣在馬車邊站了許久,直到看到車夫拎著燈盞往回走來,她才舉步走向河畔。與車夫擦肩而過時,忽然聽到車夫說道:“那座橋已經荒廢多年了,你們若是要過河千萬得小心啊!”她怔了怔,等她回過神來,車夫已經拎著燈盞走遠。


    不一會兒,那一抹微弱的光芒隨著飛馳離去的馬車越來越遠……


    黑暗終於沒有了一絲縫隙。


    狂風怒吼著掀起了河麵層層浪濤,拉扯著河畔人影的黑色鬥篷,獵獵作響。


    許久的沉默過後,桑玨突然伸手抓住穆蘭嫣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拖著她踏上搖搖欲墜的木板橋。


    “你想幹什麽?”穆蘭嫣驚呼,死死地攀住橋頭的木樁不肯鬆手。


    “這話你應該去問橋對岸的人。”桑玨略微提氣,手臂一帶便將穆蘭嫣扔上了橋麵。


    風吹亂了穆蘭嫣的頭發,也吹散了她的驕傲。她掙紮著爬起來,驚慌失措地抓住鏽跡斑駁的橋欄鐵鏈。


    桑玨站在她身後,冷眼睇著她道:“是想我動手,還是你自己動腳?”


    穆蘭嫣又驚又怒,抬眸狠狠瞪了她一眼,雙手緊抓著鐵鏈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小步向前挪動。河麵上的風越發猛烈,衣袍被風灌滿身體很難保持平衡,越往前走橋身搖晃得越劇烈,短短不過十丈的距離卻走得如十萬丈般漫長。


    她一邊膽戰心驚地盯著翻騰的河麵,一邊在心底拚命詛咒跟在她身後的人。若是她能平安回到中穹,總有一天,她要將她受到的屈辱一並討回來。眼看著已經走完一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對岸的景象。她深吸一口氣,加快步伐向前移動。


    又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河麵上突然掀起一波巨浪直撲向劇烈搖晃的橋麵。


    “啊!”穆蘭嫣驚慌中腳下踩空,整個人朝河麵撲下去。


    桑玨一驚,幾個大步上前,一把將半個身體已被巨浪吞沒的穆蘭嫣拉了回來。


    巨浪過後,桑玨的衣袍濕了一半,穆蘭嫣則如剛從河裏撈上來一樣,濕發全粘在臉上,一副驚魂未定的狼狽模樣癱坐在橋麵上,緊拽著橋欄的鐵鏈渾身顫抖。


    “我不走了……不走了……”她顫抖著,突然轉過頭衝河對岸哭喊道:“救我,梟,救我……”


    漆黑的夜,風聲呼嘯,浪聲怒吼,哭聲嘶喊……


    河岸另一端的橋頭終於緩緩出現了一抹人影——狂亂飛揚的黑發,獵獵作響的黑袍,陰鷙森然的氣息完全與黑夜融為一體。


    桑玨抬首望向橋頭那端的人影冷聲說道:“剩下的這一段恐怕得麻煩羅刹將軍了。”


    “梟……”穆蘭嫣抹了抹臉上的淚,欣喜地看向黑暗中緩緩走來的人影。


    狂風吹落了桑玨罩在頭上的鬥篷,幾縷零散的發絲被風吹亂,拂過玄鐵麵具下冰冷肅殺的眼神。


    穆梟的步伐在與橋上的兩抹人影不足一丈的地方停駐。他微揚起頭,似乎對橋欄邊掙紮著想要站起來的穆蘭嫣視而不見,目光直射向她身後的桑玨。狂亂飛舞的黑發縱橫掠過他的麵龐,模糊的神情透著一股詭邪之氣,任憑狂風呼嘯,橋身晃動不止,他的身形卻巋然不動。


    桑玨暗自驚歎,穆梟的武學修為果然了得。與他交過一次手,她便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而他心性詭譎陰鷙,深藏不露更令她無法窺探他真正的實力,如此她沒有多少的勝算把握,唯有以死相搏!


    黑幕般的天空再次裂開了白色猙獰的縫隙,這一次數條閃電同時自天際落下,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也將隱匿在黑暗之後的心機暴露。


    穆蘭嫣臉上的那一絲興奮在刹那間凝結。


    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黑之中突然出現了數千鐵甲寒刃的武裝人馬,南北河岸各自為陣,數不清的箭矢對準著同一個方向——羅布橋。


    “顯然咱們之間沒有信任可言!”穆梟輕歎,狀若惋惜。


    桑玨麵無表情地掃了眼河岸那邊的人馬:“難得羅刹將軍與桑某也算有一致的默契!”


    “哈哈哈……”穆梟笑得張狂:“這下還真讓人為難了,在下的那幫弟兄想請狻猊將軍到對岸喝酒,不過忘記了準備您那些弟兄的份了。”


    “真巧,桑某也為羅刹將軍備了薄禮,而且……”桑玨冷笑:“帶足了份!”


    驀地,一聲驚雷炸響。


    橋麵上的人影倏然疾閃,刹那間兩道寒芒同時劃破黑暗。鐵器碰撞之聲驟然打破兩岸人馬的沉默,雙方陣中弓弦之聲齊響。


    夜色漆黑,呼嘯的風中傳來激烈的打鬥之聲,橋麵上唯見模糊的兩團人影在刀光劍影之中翻飛疾閃,兩岸人馬刀劍出鞘、弓弦待發,卻不敢貿然而動。


    穹天之上驚雷如鳴,閃電如芒。兩抹糾纏打鬥的人影在電光火石之間如鬼影忽隱忽現。


    “桐格應該替桑氏建座忠烈祠!”穆梟一連擋下“霜月”的數道鋒芒,在刀劍相抵的間隙冷笑。


    桑玨左手出拳擊向他胸口,右手急轉,手中刀鋒瞬間掠向他的脖頸:“用你的人頭做祭正好!”


    “我的腦袋不值錢,想要盡管來拿!”他笑,劍勢如虹、遊刃有餘。


    “我自不會客氣!”她冷哼,揮刀如影、步步進逼。


    “我說過,除非你能殺掉我!”穆梟身法微降,側身閃過一道刀芒之後,驟然起身舉劍直刺她咽喉。


    閃電照亮了桑玨臉上絕然冷冽的笑容,她不退不閃,悍然抬手——劍芒瞬間將她的手掌貫穿,血色噴湧被風吹散。


    穆梟一怔,驚見她突然反握住貫穿掌心的劍身,冷笑道:“還有什麽比死亡更容易?”話落,“霜月”驀地騰起一道刺目的銀光,急馳的刀芒織出蓮花般的光影在黑暗中陡然綻放……


    雷電交加的夜空忽明忽暗,隻見刀影過後河麵上突然激起丈餘高的水浪,如千軍萬馬的奔騰怒吼,眨眼之間將羅布橋吞沒。河麵浪濤沸騰怒吼著什麽也看不見,陣陣木樁斷裂的轟然巨響驚心動魄。


    風突然息了,兩岸一片死寂。不知是哪方先燃起了火把,接著火光越來越亮。沸騰的河麵,白浪翻滾,數不清的木板碎片漂浮在河麵上……


    貝竺立在河岸一臉震驚駭然,陡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麽。


    橋欄拉索的鐵鏈在一陣劇烈的嘩嘩顫抖之後,突然躍出了水麵。所有人一驚,但見兩抹人影各自站在僅存的兩根鐵鏈之上。


    穆梟一手挾著暈厥的穆蘭嫣,一手捂著胸口上血色猙獰的刀痕,神情複雜地盯著氣息紊亂的桑玨。


    “這麽做值得麽?”那不惜同歸於盡的絕然和狠戾令他震驚。


    桑玨抬手捂住口中噴湧而出的一口血氣,喘息了一下冷笑道:“戰爭本來就是以死相搏的遊戲!”


    他眼瞳微縮,驚詫於她話語中的淡漠。這樣的話竟會出自一個女子之口!


    “用你的死去換桑氏一族的生麽?”


    “為人臣者就要盡忠,為人子者必要盡孝,若我的命能換得忠孝兩全,又有何不可?”話落,她忽然舉刀在半空劃出了一個十字光影。


    “放箭!”她冷聲喝令,令兩岸人馬俱驚。


    “將軍?”貝竺臉色僵白,屬下人馬亦猶豫不動。


    一旦箭離弓弦,雙方皆損,這個道理兩方人馬心裏都很清楚。亂箭如雨,朝著同一個方向便沒有敵我之分,鐵鏈上的三人都無逃脫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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