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山口,便是山南雅隆部落聯盟的領地——雅隆河穀。要塞官員派使者送去消息,公主的嫁隊已到達,休整一日,為雙方的嫁娶儀式做準備。


    一路風塵仆仆,將士、隨從都十分疲累。安頓好公主後,桑玨便下令隊伍解散,讓將士、隨從們各自休息。她則與要塞官員清點了陪嫁物品,然後又仔細商量了明日嫁娶儀式的注意事項和細節。一切辦妥之後,已近傍晚。


    站在要塞依山而建的塔樓之上,遙望山口另一端的雅隆部落聯盟的邊境城樓。夕陽將空曠的天際染成了一片絢麗迷離的紫紅色,為城樓另一邊那片四季如春、雨水豐沛,土地富饒的雅隆河穀增添了幾許令人神往的美麗色彩。


    唐古拉山的南麵,那裏將成為象雄格來公主人生中新的開始。


    桑玨在心中默默祈願,格來公主的未來會如那片絢麗的夕陽一般美好。


    次日清晨,晴空萬裏。


    格來公主身著鮮豔奪目的大紅嫁袍,金線繡花、珠佩環繞,繁複華麗。一頭烏亮發絲以金絲編成粗長的發辮盤在腦後,頭頂金質花冠,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黛眉杏目、瑤鼻桃腮、粉麵朱唇,盈盈身姿煞是動人。


    侍女扶公主步上嫁輦,禮官站在公主嫁輦前,朝空中拋擲一把八寶吉祥符,以火石點燃聖壇中的火種。送嫁護衛隊統一著盛裝盔甲,夾道兩旁,每人手中各執一支火把,依次點燃。


    當隊伍正前方送嫁將軍手中火把點燃,禮官揚聲唱報:“吉時到,公主出嫁!”


    邊塞官員、將士齊聲跪拜。


    歡騰的鑼鼓聲中,格來公主的嫁輦緩緩駛出象雄邊境要塞。九百九十九支火把為公主照亮前方的道路,寓意著公主的人生一片光明坦途。


    嫁輦中的桐紫兒緩緩回首,撩起紗簾回望身後漸漸遠去的象雄山河,心頭忽然湧起了陣陣酸澀。這一刻起,她便徹底與她的前半生告別了。是愛是恨,是嗔是怨都將化作塵煙,從此再不得想念。


    送嫁的隊伍走了約摸半個時辰之後,到達了事先與山南王商定的地點。遠遠便見一隊彩旗飄飛的人馬沐浴著金色的朝陽緩緩而來。


    桑玨抬首,看到當先之人一身喜紅衣袍,純白羽冠,金絲披肩迎風飄揚。琥珀雙眸、俊俏五官、笑容和絢,一身豔麗喜袍更襯得少年朗朗如花。


    待對方人馬及近之後,桑玨翻身下馬。赫連羽迎上前來,與之相互行禮。


    禮官誦讀了一段婚嫁吉辭後,雙方互換金冊,定下姻親之盟。


    桑玨將手中的火把轉交到赫連羽手中,隨後護衛亦紛紛轉遞火把。九百九十九支向征著光明和幸福的火把轉交完畢,禮成。


    “希望您和公主都能幸福!”桑玨真誠地看著麵前的少年,盡管這場婚姻是政治的聯盟,但少年那陽光般明媚的眼神卻是會令人覺得溫暖的。


    赫連羽點了點頭,微笑看她,琥珀色的眸子晶瑩透徹。


    桑玨與眾護衛退後,將公主的嫁輦轉交給山南迎親的隊伍。隔著車簾,桑玨能感覺到桐紫兒悲戚的目光,而她唯一能做的是在心底默默地為她祝福。


    山南迎親的隊伍吹響了號角,赫連羽翻身上馬,經過桑玨身邊時忽然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向往天空的鳥兒不應該困在華麗的籠子裏,隻有自由自在的飛,鳥兒才會幸福!”


    怔怔看著在鑼鼓聲中遠去的迎親隊伍,桑玨心頭久久無法平靜。那雙如陽光般溫暖的琥珀色眼睛,能夠看到人心底最隱秘的角落。


    “將軍,咱們該回去了!”


    護衛低聲提醒著,將她自怔忡失神間拉回來。


    “嗯,回去吧!”最後看了眼遠去的車馬,桑玨轉身,下令護衛隊回程。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刹那,身後驀然傳來了一陣人馬驚惶的喊叫嘶鳴。


    “有刺客!”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如此猖狂!


    桑玨倏地調轉馬頭,朝赫連羽的迎親隊伍趕去。隨著距離的拉近,她看到十名全身漆黑裝束的刺客全都戴猙獰的鬼麵。


    鬼士!


    她心頭大驚,來不及細想鬼士的目的,徑直衝向公主的嫁輦。


    突來的嘶喊打鬥之聲,令嫁輦內的桐紫兒驚惶失措。從未遇到如此危險混亂場麵的公主與陪嫁的侍女緊緊抱作一團,嚇得淚流滿麵。


    “呯!”一聲巨響,嫁輦的金頂被突來地一股力量掀翻了。一道黑影倏地從天而降,猙獰鬼麵上沾滿腥紅血色。


    桐紫兒嚇得大叫,侍女麵色如紙,卻下意識地緊緊護著公主。


    “保護公主!”赫連羽驚呼一聲,想要靠近嫁輦卻被另一名鬼士纏住。


    眼看著竄上嫁輦的鬼士舉起手中長刀,驀地一道絳紅身影飛掠而過。鐵器碰撞之間,火花四濺。


    桑玨一把擄起公主,飛快跳出嫁輦,手中霜月臨空揮出。霎時,身後噴出一片腥紅血霧。


    看到自己同伴斃命,其餘鬼士瞬間撤出與山南護衛的打鬥,全都湧向桑玨。


    “跟緊我!”桑玨將桐紫兒護在身後,揮舞霜月迎擊洶湧而來的九名鬼士。


    一波攻擊應對下來,桑玨明顯處於劣勢。鬼士個個身手不凡,九名鬼士同時出手,她一人難以應付,更何況還拖著桐紫兒。


    轉眸間,她看到象雄的護衛隊朝她趕來。於是,她一把抓緊桐紫兒,運足功力揮動霜月,拚命殺出九名鬼士的包圍圈。


    突圍後,她拉著桐紫兒飛快向護衛隊的方向奔跑。然而,驚嚇過度的桐紫兒腿腳虛軟,跑了一小段便跌倒在地,怎麽也站不起來。


    身後鬼士已經追來,桑玨無奈之下,一把拎起桐紫兒,將她朝護衛隊趕來的方向扔了過去。之後,她倏毅然轉身衝向追殺而來的鬼士,希望在護衛隊趕到之前拖延一段時間。


    九名鬼士合圍之下,桑玨縱然拚盡全力,依然難以抵擋。她隻覺得背部一片火辣辣的溫熱,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身上被砍出多少道傷痕。耳邊充斥著刀劍的呼嘯聲,她隻是下意識地拚盡全力去抵擋。每一波攻擊之後,她身上的濕熱感便加重一些,但是痛感卻越來越麻木。


    “隆隆”的馬蹄聲傳來。桑玨回首看去,象雄的護衛隊已經趕到。


    公主安全了!


    她心下鬆了口氣,眼前的景象卻忽然晃動起來。


    “將軍小心!”護衛的驚呼猶在耳邊。


    她驀地回首,隻覺一道模糊的光影自半空急掠而下,陣陣寒意撲麵而來。


    “鏘!”霜月遭重擊自她手中彈開,她整個人也在瞬間失去了重力,全身輕飄飄的,仿佛飛翔一般。


    赫連羽帶著人馬隨後趕來,兩方人馬前後夾擊之下,九名鬼士卻突然無心再戰。其中一名鬼士一把抱起重傷暈厥的‘狻猊將軍’飛身上馬,在眾人錯愕的驚呼之中,如鬼影般轉瞬消失在空曠的唐古拉山口。


    “這是最後一次!”


    桐紫兒出嫁前一日夜裏,整整一個月未曾露麵的桐青悒出現在她麵前:“等你送嫁歸來,我便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她沉默看他,紫錦帝袍、琉璃羽冠,他孤傲的身影站在她麵前,背後是重重疊疊的金色宮闕。


    “或許你會怨我,或許我想給你的並不是你想要的……但是我不想放手。”那張絕色俊美的臉龐籠在月光投下的陰影裏透著幾許清冷,唯有一雙深邃的眸子奕奕如灼:“隻有你,是我唯一不能割舍的。”


    他輕輕執起她的手,手指溫柔地撫過她左手腕上那道淺淺疤痕。她輕輕一顫,眼前那張熟悉的俊顏漸漸模糊起來。


    時間突然開始倒退,一直往後往後,越來越快,如狂風般呼嘯著,將所有過往的記憶都倒現出來……


    最後,記憶的畫麵停在了達瓦河畔——


    她從天空俯視,看到五歲的自己穿行在一人高的蘆葦叢中。小小的紅色身影如一朵豔麗的曼珠沙華盛開在一片荒涼的蒼黃之中。不遠處,一抹黑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躺在蘆葦叢中,仿佛大地上裂開的一道傷疤。


    小小的女孩在那抹黑色的身影旁停了下來,歪著頭驚訝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少年。少年全身布滿傷痕,血汙模糊了他的臉。她蹲下身,怯怯伸出手去拉了拉少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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