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雨幕中,一支玄鐵箭鏃倏地閃過一道森寒的幽光朝著桑吉飛射而去!


    “小心!”桑玨驚呼一聲,猛然縱身而起。


    然而,她剛躍起,四下裏的卓倉士兵便撲了上來。眼前人頭攢動,刀光劍影飛舞,阻擋了她的視線。她又急又怒,厲喝一聲,手中霜月舞出一團蓮華光影,瞬間將周身所有的士兵震出數丈。


    “爹?”桑玨抬眸,看到父親桑吉揮舞著長刀的淩厲氣勢不減,不覺鬆了口氣。


    隆隆的馬蹄自雨幕中傳來,周圍的卓倉士兵們突然調轉馬頭驚慌撤逃。桑玨回頭看到一隊陰森的羅刹鐵騎黑雲般急掠而來。


    怔愕間,一條黑影倏地自慌亂的人馬中飛出。靈蛇般的劍影劃過,桑吉的身體驀地墜下馬背。


    “去死吧!”閃電照亮了那人蒼白陰悒的臉。


    “鏘!”地一聲,鐵器碰撞出火花。桑吉的頭盔與那人手中的利劍同時飛了出去。


    桑玨微微喘息著,霜月的刀尖緊緊抵在那人的咽喉處。


    “為什麽……”那張蒼白陰悒的臉忽然間由驚愕轉為憤怒:“為什麽不是他,為什麽不是?”


    “穆蘭嫣?”桑玨驚訝地看著那張扭曲變形的臉。


    “亭葛梟在哪兒?”穆蘭嫣驀然瞪大雙目惡狠狠地看著桑玨:“告訴我他在哪兒,在哪兒?”


    桑玨一怔,驚訝於她眼中的瘋狂。


    忽地,穆蘭嫣安靜了下來,眼神陰鬱地盯著桑玨:“是你?”那語氣,仿佛剛剛認出她般。


    桑玨憐憫地看了她一眼,驀地收回了抵在她喉間的霜月,轉身走向受傷墜地的父親。


    就在桑玨轉身的刹那,穆蘭嫣眼底殺機頓起,衣袖內倏地滑出一把匕首急電般刺向她的後頸。


    瞬間,眼前一黑,濕粘的液體順著臉頰滑入嘴角。腥甜,溫熱。桑玨瞪大眼,驚恐地看著父親的身體如一株大樹緩緩自她眼前倒下。


    “哈哈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驟然響起,穆蘭嫣揮舞著衣袖仰頭狂笑,口中嘶喊著那個令人心寒的名字:“亭葛梟……”那瘋狂的笑聲似哭似號,分外猙獰。


    羅刹鐵騎狂風般橫掃而過,轉瞬便將那道瘋狂的人影淹沒。


    天地間,突然隻剩下雨聲,嘩嘩地淹沒了所有的聲響。桑玨怔怔跪在泥地上,一手撐著父親沉重的身體,一手拚命按壓著他胸口上血如泉湧的傷口。


    “玨兒……”桑吉劇烈地喘息著,嘴唇上下翕合,艱難地發出聲音:“一定要……活著……”


    桑玨拚命壓住他胸前噴湧的血柱,滿手滿身的腥紅,不停地搖頭說道:“咱們要一起活著離開……您答應過的,不能食言……”


    桑吉忽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握住道:“答應爹……不論……不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能輕易放棄……”


    “爹,咱們說好的要一起離開的,您不可以食言……”雨水與淚水混合在一起,冰涼苦澀,桑玨緊緊握住父親的越漸冰涼的手,全身不住地顫抖。


    “答應我……玨兒……”桑吉驀地瞪大雙目,喉間發出“呼呼”的痛苦喘息聲,死死抓著桑玨地手:“玨兒……”


    桑玨全身顫抖著,僵硬地點頭。


    桑吉的手忽地虛軟地落下,仰頭望著大雨如注的黑色天空,唇邊緩緩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爹……”


    大雨如泣如訴,荒原上屍骸遍地,血流成河。桑玨長久地跪著,沉默地摟著父親桑吉僵冷的身體。


    山崗上,一雙陰鷙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戰場上那抹悲寂的人影。大雨澆滅了希望,似亦澆滅了仇恨的火花。


    三日後,桑玨帶著父親桑吉的靈柩回到了蘇毗城。


    洛雲一身素白的喪衣靜靜地站在城門口,迎接著自己的丈夫回家。桑珠陪在母親身邊,雙眼紅腫,悲傷欲絕。


    “娘,玨兒和爹一起回來了!”桑玨麵色蒼白如紙,看著洛雲說了唯一一句話。


    洛雲的雙眼猛然眨了一下,怔怔望著桑吉的靈柩許久,然後走上前平靜地接過拉車的馬韁,牽著馬車往蘇毗王府走去。


    桑珠回頭看著一臉木然跟在靈柩後的桑玨,一直強忍的淚水忽地湧出了紅腫的眼眶。她伸手握住桑玨緊握在衣袖內的手,驚覺那雙手的冰涼僵硬。


    蘇毗城內一片肅然沉痛,沿途百姓默然駐足。短短數日之間,蘇毗王府裏外的紅綢換作了白綾,喜堂換作了靈堂。


    自城門口桑玨開口說了唯一一句話後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桑珠替她打了洗臉水勸她梳洗一下,換下身上粘滿血汙的戰袍。然而,她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花廳裏,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石雕。桑珠歎息一聲,悄悄抹了抹淚水轉身走了出去。


    洛雲超乎尋常的堅強平靜,一個人忙前忙後打理著桑吉的後事。一整日她都呆在靈堂裏,仔細地替桑吉擦洗,為他梳理頭發,換上嶄新的衣帽鞋襪。她不哭亦不語,隻是專注地替自己的丈夫整理遺容。


    傍晚時分,她自靈堂內走了出來,什麽也沒說徑直走向廚房準備晚飯。這一頓飯,她做了很長時間,直到夜深人靜,所有的飯菜才上齊。


    桑珠拉著桑玨一同在飯廳裏坐下,看著滿滿一大桌子的飯菜,豐盛得仿佛過年一般,她忍了一整日的悲傷再也控製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洛雲看了眼哭得傷心欲絕的桑珠,平靜蒼白的臉上倏地顫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麽東西欲將破裂。可最終,她還是恢複了平靜,沉默地替自己的兩個女兒分別盛了一碗湯,然後像往常一般說道:“開飯吧!”


    這一頓晚飯漫長而沉重。從頭到尾桑珠都在哭,而桑玨則一動不動,仿佛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著。唯有洛雲一人,默默地吃著,時不時替兩個女兒的碗中夾上她們平日裏喜愛的飯菜。


    天色將明時分,洛雲起身離開飯廳,獨自回到房間精心梳洗了一番,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再次回到靈堂時,天已大亮。操渡亡者的法師已經念誦完七七四十九遍往生咒,滿堂的白燭燃至大半,掛滿層層燭淚。


    此時,府外車馬喧嚷,下穹王亭葛梟親率一眾官員前來致哀。


    洛雲整了整妝容,親候在靈堂外。


    大小官員站滿了靈堂外的院子。


    亭葛梟一身終年不變的黑袍站在洛雲麵前緩緩開口道:“鎮國公不幸戰死沙場,本王深表遺憾。請鎮國夫人節哀順變!”


    桑珠一臉悲戚,咬了咬唇冷冷說道:“你不必在此假惺惺了,父親的死不是你一手……”


    “珠兒!”洛雲忽然開口喝止住桑珠的言語。


    “嗬!”亭葛梟瞥了眼桑珠,語帶一絲譏諷笑道:“鎮國公乃一介英雄豪傑,能夠死在戰場上何嚐不是一種榮耀?”


    “是!”洛雲平靜地開口令在場眾人皆驚。


    “鎮國公一生戎馬沙場,拋灑熱血,忠君衛國,從無異心。唯獨做錯了一件事,愧對於心……如今,能夠為亭葛王爺戰死沙場也算死得其所。”洛雲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悲傷,卻透著一絲愧悔:“這是桑氏欠亭葛一族的!”話落,她忽地跪在了亭葛梟麵前。


    “一切悲劇源於愛恨糾葛,桑氏欠亭葛一族的血債由桑氏償還,但亭葛氏欠洛氏之女的情債也請王爺莫忘!”


    洛雲一席話落,所有人為之一震。


    亭葛梟咪了咪眼,麵無表情地開口說道:“你是在和本王談條件麽?”


    洛雲抬頭看向他搖頭笑道:“愛恨一念之間,便是生死之隔。此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奉勸王爺,莫要重蹈覆轍!”


    亭葛梟怔住,神情複雜地盯著洛雲臉上頓生的清朗笑容,心底倏地掠過了一絲驚芒。


    洛雲起身走進靈堂,拉著一雙女兒跪在桑吉靈前燃了一柱香。末了,她轉身看向站在靈堂外的亭葛梟,絕然笑道:“今日,我便將此生所欠的罪孽一並償還!”話落,她驀地一把抓起靈堂上供奉的,曾伴隨桑吉戎馬半生的長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娘!”桑珠驚呼一聲,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洛雲在自己麵前自盡。


    鮮紅的血瞬間自洛雲頸間噴湧而出,染紅了靈堂上的白綾。眾人始料不及,全都怔在當下,神情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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