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開啟,盛裝華服的宮女侍奴跪候甬道兩旁,迎接新後金輦入宮。


    金輦抵達金穹殿外,陪嫁侍女奉上嶄新金絲瑪瑙八寶珍珠鞋替新後穿上。十名迎嫁宮女手執金盞,在紅毯上均勻撒下一層金粉。


    禮花齊放,鍾鼓齊鳴,喜樂莊重。


    新後下輦,由陪嫁侍女攙扶著,踏著金粉緩緩步上九十九級玉階。玉階兩旁各有九十九名童男童女手持潔白蓮花為新後祈福。


    玉階盡頭,甬帝頭戴琉璃金冠,身著金絲鵬紋紅喜袍,手持金銀連理枝,神情莊重,目光溫柔地望向緩緩走來的新娘。


    步上最後一級玉階,陪嫁侍女輕輕執起新後的手放到甬帝伸出的掌心。大祭祀頌讀婚嫁吉辭,甬帝攜新後執香燭祭拜天地,文武百官齊跪。


    之後,甬帝牽著新後的手緩緩走上金穹寶座,侍奴奉上合歡酒。帝後一手交握金銀連理枝,一手執金觥交飲合歡酒。


    百官三拜,恭賀帝後:“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天長地久。”


    禮畢,陪嫁侍女與宮女送新後入洞房,甬帝設喜宴款待眾臣。


    朝陽宮內紅燭花燈喜氣洋洋,宮女侍奴皆著盛裝候侍左右。桑玨一身繁複華麗的喜緞嫁裳,手執金銀連理枝,頭披紅紗珊瑚蓋頭木偶般安靜端坐床沿。宮女詢問她是否需要喝水進食皆得不到回應。


    夜色中,絲竹喜樂隱隱自金穹殿的方向傳來,正是酒宴正酣時。


    不知何時,天空下起了細雨,沙沙的雨聲透著一絲寂寥越發顯得朝陽宮安靜得有些壓抑。朝陽宮內宮女們步行無聲,撤換了冷卻的酒菜之後便退出了內殿,偌大的宮殿內唯有紅燭的光影無聲搖曳。


    殿外雨聲漸大,殿內寂靜無聲。宮女侍奴的身影隱在重重簾幔之後,鬼影一般。空氣中隱隱流動著一絲異樣的森然氣息。


    床沿紅帳無風而動,燭影閃爍間,一抹黑影無聲無息靠近床沿。黑色錦袖拂過,紅紗珊瑚蓋頭隨之飄落。燭光下,喜紅嫁衣稱得一張細瓷般透亮的絕色容顏美得絢目。


    短暫的失神過後,男人緩緩伸手撫上桑玨表情木然的臉,修長粗糙的手指細細描繪她五官的輪廓,陰鷙的黑眸跳動著灼亮的火花。


    男人傾身靠近,陰森邪魅的氣息濃烈危險。殿內燭火倏然急跳,空氣中瞬間騰起森寒殺氣。


    刹那間,桑玨空洞無神的美目驀地閃過一絲鋒芒。燭火跳動,紅帳輕揚,月色銀芒掠過,一縷血色隨著斷裂的黑色錦袖灑落。


    亭葛梟瞥了眼手臂上的血色刀痕,黑眸陡亮。月色銀芒再起,夾著烈焰般的憤怒和悲痛,狠狠向他襲來。他輕輕挑眉,唇邊緩緩漾起一抹邪魅笑容,忽然縱身迎向那道銀芒。


    “這眼神真讓我懷念啊!”桑玨美目中恨意和疼痛終於令他感覺到一絲複仇的興奮和一絲莫名的驚喜。他急電一般閃過擦麵而過的刀芒,猛然一把鉗住了她握刀的手腕。


    桑玨悶哼一聲,霜月倏地自手中鬆脫。


    “嗬!”亭葛梟輕聲笑著,忽地收緊手掌力道將她扯近身前,抵在她耳畔說道:“今日,我是專程來討回我應得的東西!”


    “桑氏欠亭葛氏的已經還清了!”沙啞的嗓聲緩緩響起,這是自父母死後,桑玨頭一次開口:“唯一沒有算清的是你我之間的恩怨!”說音未落,桑玨驀然抬腿踢在亭葛梟的膝蓋處。


    亭葛梟身形微傾的瞬間,桑玨倏地抓過遺落床畔的金銀連理枝,狠狠刺入了他的胸口。


    紅帳層層垂瀉下來,將一紅一黑兩抹人影掩沒在一片輕紗織成的紅色海洋之中。血腥的氣息彌散至空氣中,沉香一般濃鬱。


    桑玨一臉愕然,瞪著雙眸看著眼前那張掛著邪魅笑容的臉。那一瞬間,他竟沒有閃躲!


    濃稠的液體順著她的手滴滴落到她的臉上,腥紅妖豔似朵朵綻放的曼珠沙華。


    “這是我欠你的!”亭葛梟笑著,伸手輕柔地試去她臉上的血漬:“也是你唯一次殺我的機會!可惜……”他搖了搖頭,倏地折斷了半截還未沒入胸口的金銀連理枝:“你的心不夠狠!”


    話落,他驀地俯頭,狠狠覆上了那抹顫抖的紅唇。


    朝陽宮外大雨疾落。雨聲夾著驚雷掩去了喜樂之聲,亦掩沒了錦鍛撕裂,珠玉散落之聲……


    列危結2年,七月初十。


    亭葛梟昭告天下稱帝,劃蘇毗靜雪六區為獨自王國,定都靜雪城。


    繁花盛開凋零,四季輪回交替,一年又一年。


    皇宮花園裏,孩童無憂無慮的嬉笑聲回蕩在午後寧靜的天空下。小皇子騎在白獅伽藍背上,手中拿著一柄木劍興奮地揮舞著追逐一名年輕女子。不遠處的桃花樹下,體態渾圓的老婦人抱著蹣跚學步的小公主在一旁加油助威。


    蓮花池畔,一抹恬淡人影靜靜看著嬉鬧的孩童,終天不變的素色裙裳一如池中終年不謝的白玉蓮花。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自走廊上奔來。


    “甬後,甬後……”


    侍奴回頭瞪向一臉慌張的宮女,正欲開口斥責,忽聞宮女說道:“不好了,亭葛梟的軍隊攻到亞丁高原下了。”


    驀地,桑玨平靜如水的麵容掠過了一絲顫動,仿佛沉寂的水麵被風激起了一絲波紋。


    列危結2年,七月初十。甬帝桐青悒大婚第三天。亭葛梟昭告天下稱帝,劃蘇毗靜雪六區為獨自王國,定都靜雪城。


    從此,象雄便陷入長久不斷的戰亂之中。百姓遠離了平靜安詳的生活,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為了躲避戰亂,百姓紛紛離鄉背井,土地荒蕪,城池被棄。上穹重鎮那曲也早不複昔日的熱鬧繁華,不夜城幾成荒城。


    持續的戰亂令象雄的商業陷入了癱瘓,國庫日漸空虛,象雄帝國已不複昔日的輝煌。原中穹各城郡守為求自保,紛紛投降歸順亭葛梟。


    中穹各城歸降之後,亭葛梟的鐵騎大軍全力攻打上穹要塞那曲。上穹大軍死守那曲城半年,軍隊一度陷入彈盡糧絕的困境。幸山南雅隆部落聯盟出兵援助,解了那曲城的燃眉之急。之後,甬帝親征,帶領上穹僅存的十萬大軍與山南聯軍齊力將亭葛梟的鐵騎大軍擊退,持續了五年之久的戰亂終於暫歇。


    然而,天有不測。不久,瘟疫蔓延,山南部落十餘萬大軍一昔之間死亡過半,山南王赫連無極也不幸感染瘟疫,死在征戰途中。其子赫連羽繼位之時,山南部已人丁衰竭,無力再支援上穹,遂撤軍南遷。上穹軍隊重又陷入孤軍奮戰的困境。


    桑玨猶記半年前,桐青悒親征前夕曾對她說,為了她和一雙兒女,他拚死亦要保住象雄江山!


    “甬帝率領上穹將士與亭葛梟的鐵騎大軍苦戰百天,最後彈盡糧絕,那曲城失守,羅刹鐵騎趁勢長驅直入,一直攻到亞丁高原下。”


    宮女惶恐不安的細述完剛剛得來的軍情後,桑玨忽然起身走向寢宮,命宮女打開塵封已久的一扇櫃門,平靜開口說道:“替我更衣!”


    宮女怔愕半晌,緩緩伸手取出了靜靜躺在櫃子裏的絳紅戰袍和霜月彎刀。


    金穹殿內,滿朝官員一片慌亂。


    盡管甬帝與數萬將士苦守著亞丁高原下最後一道防線。但多年征戰,軍中將士傷亡無數,朝中早已無人可用。如今羅刹鐵騎已然兵臨城下,即使傾帝都上下而戰,亦無回天之力。群臣諫勸太上皇桐格向亭葛梟請降,或可令帝都上下免遭滅頂之災。


    就在桐格痛苦猶豫之時,一抹絳紅身影忽然出現在金穹殿外。


    桑玨的出現令群臣一片驚愕。五年來,她一直沉默,身為甬後卻被斥為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隱居深宮從不曾踏出宮門半步。如今她忽然出現在眾人麵前,一身威武戰袍,英姿逼人。所有人在這一刻才驀然記起,這個沉默了五年的女子曾經金戈鐵馬,麾軍天下,立下赫赫戰功。然而,那一句“紅顏禍水”讓所有人都忘記了“狻猊將軍”曾經的功勳。


    此刻,在象雄江山岌岌可危的時刻,她的出現卻又讓所有人看到了一絲希望。


    桑玨以“狻猊將軍”之名請戰,率一萬禁衛援助甬帝桐青悒的消息迅速傳遍帝都上下。太上皇桐格與皇太後拉珍攜眾臣出宮,帝都百姓聚集城門為甬後和一千將士送行。所有人都清楚明白,這是帝都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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