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木屋是由薄木板組成,但並排了十來片之後,還是很有分量——何況她還得獨力扛起放在和她身高差不多高度的牆板上。


    「我來。」


    他一靠近她身邊,一股好聞的古龍水味立刻襲進她鼻間,她手足無措地看著他把小木屋屋簷輕鬆擱到正確位置上,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擺這兒對嗎?」他回過頭問。


    「對。」她慌張地點頭。「謝謝經理——」


    瞧她忙得一臉汗——安韋斯轉頭瞧瞧四周。就她一個人?「林組長沒找其他人幫你忙?」


    「是啊,組裏其他人都有事情……」她局促不安地拾起鐵鎚和釘子。「經理可以休息了,我來就好。」


    他個子太高,人又太帥,整個人就像個大磁鐵似的,教人目不轉睛——


    「我幫你扶著。」安韋斯就這樣大刺刺站在小木屋前方,絲毫不擔心木板上的屑屑可能會弄髒他所費不貲的西裝。


    她猶豫地看著他。


    安韋斯人高馬大,加上壓迫感十足,站在她身邊,簡直就像棵參天巨木,直讓人喘不過氣。


    在心跳這麽快的情況下,她實在很難自在工作。


    「幹麽杵著不動?」他俯看著不到自己肩高的小身影。


    這麽近的距離,安韋斯輕易地發現她的眼睫毛又濃又長。


    要不是看得出她臉上脂粉未施,他還真要懷疑她是不是貼了時下最流行的假睫毛。


    「沒有,」美裏拿著鐵鎚,對準釘子用力一敲。「一下子就好。」


    她在心裏叨念著自己,你也太人在福中不知福了,人家什麽身分,肯紆尊降貴幫忙,你不知感激就算了,還敢嫌壓力大-……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美裏俐落地把十來根鐵釘釘進她所需的位置。


    安韋斯隔著一長片薄木板注視著她,她工作時表情很認真,眉間蹙起、雙唇抿緊,嚴肅的神態,彷佛她是開刀房醫師,正在動手術下刀一樣。


    這兩天他一直想著自己犯下的大烏龍,思考著該怎麽彌補這倒黴的替死鬼,現在終於逮到空檔來找她。


    「林美裏。」


    他一出聲,專心工作的美裏雙肩一顫,手上的鎚子立刻失了準頭。


    她竟又敲到了才剛敲過的那根手指——


    「哎喲……痛……」她疼得兩腳直跺,眼淚都擠出來了。


    「敲到手指了?」他趕忙抓住她的手檢查。「怎麽會這麽嚴重——」


    原本隻是有點紅腫的指頭,這會兒已經泛起了黑青。


    「因為是第二次……」她哭笑不得地解釋。「經理剛才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就敲到了一次。」


    那還真是抱歉,。安韋斯放開她的手。「我上去幫你拿急救箱。」


    「不用不用——經理不用這麽麻煩,」她邊甩手止疼邊說。「我就剩一點工作,弄完再上去搽藥就好了。」


    「其他的我來釘吧。」他手伸到她麵前。「你坐著休息,還有哪裏要補強?」


    「不用經理,真的不用……」


    不理她的連連拒絕,安韋斯逕自脫下西裝外套。隻穿著襯衫加西裝褲的他,看起來越發精壯,尤其他的背影,少了西裝外套,很明顯可以看出他肩膀到腰杆,呈現相當美妙的倒三角形。


    可見他平常很認真在鍛鏈身體!


    他不由分說拿走工具,好惡分明的他,最討厭虧欠人——那會讓他自覺矮人一截,而矮人一截,對自尊心奇強的他來說,尤其可惱。


    安韋斯衡量前頭的間隔,再把鐵釘插上。「釘這兒對嗎?」


    林美裏好不容易才把看直了的眼睛從他後腰上移開。


    「對,還有這裏。」她伸手指著。


    安韋斯望著眼前的指頭,她的指節均勻,每一根手指是那麽的細白又長,活脫脫是老一輩人口中「練鋼琴的手」,沒想到這麽漂亮的手,卻因為自己的莽撞,留下觸目驚心的瘀傷。


    察覺他目光停在自己手上,她趕忙把手收回,還不安地撥了下頭發,尷尬微笑。


    在他身邊,她總有一種手腳不知往哪兒擺的別扭感。


    尤其又被他這樣直直盯著看。


    對自己心髒健康實在不太好。


    瞧她一臉惶恐樣,他看著她叮嚀。「等會兒上樓,記得用藥膏治療手傷。」


    她幹笑地點了兩下頭。「我知道。」


    「還有哪兒需要釘?」他又看著小木屋問。


    「沒有——差不多了。」其他的,她明天手比較不痛時再處理就行了。「謝謝經理。」


    她恭敬地點了下頭。


    他看了她一眼,不再堅持地把鐵鎚放下。


    今天他過來找她,除了驗收小木屋進度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


    「你放在我桌上的作品集我看過了。」他拉了兩把椅子過來,示意她坐下談。


    她怯怯地跟著坐下。


    「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就開門見山問了。」他支起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壓迫性地往她方向一傾。「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滿意目前的工作嗎?」


    沒預料會是這麽直白的問題,坐在椅上的美裏表情一僵。「經理問的是哪一方麵——」


    「所有。」他換了個姿勢,一雙長腿輕鬆地交疊著。


    「我剛把你的作品集光碟拿到你們部門,看見你的主管正在跟另一個年紀跟你差不多的女生,慌張地把桌上的餅幹茶點收起來——我非常驚訝,在下午五點,」他加重語氣。「在其他部門員工仍舊在崗位上努力工作的同時,她們好像已經準備要下班了。」


    林美裏輕按著疼痛的指頭,不知如何回應安韋斯的問題。


    大美跟她外甥女方曉亭混水摸魚的工作態度,公司不少基層員工都看不順眼,可因為大美資深——打從董事長接任就進了amour的她,深諳職場生存之道。


    在管理階層麵前,逢迎拍馬、有利於營造她努力形象的事,可是一件也沒少做過。


    這次提前等下班被逮著,應該是一時大意疏忽——誰曉得經理會突然跑進設計部裏。


    至於她自己——美裏再歎,不過是一個沒有背景,也沒什麽資曆的基層員工,哪敢越級報告,指責直屬上司的不好?


    畢竟,跟她們朝夕相處的人,可是自己啊……


    「組長的事我不太清楚。」她拚命幫著想理由。「或許——組長是因為事情剛好做完了,有一點空才——」


    「既然她們有時間,為什麽沒人下來幫忙?」他直指核心。


    因為不關她們的事啊,美裏心裏想著。


    自接下中秋節的櫥窗設計之後,組長已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沒從中打擾就算了,哪可能再派人過來支援?


    「經理——」她支吾許久,還是隻能模糊帶過。「這個——我不太清楚……」


    安韋斯受的是美式教育,向來不吝於幫自己爭取權益,遇上林美裏這種害怕據理力爭的人,心裏就有一股氣無處發。


    「從你的作品集裏,我看出你確實是個人材,可是你的個性太懦弱了。」他定定望著她問:「難道你真想一輩子受你組長管轄,永遠出不了頭?」


    「不是這樣的經理。」她承認,自己的個性是有那麽一點息事寧人,可絕對不是懦弱——要不然,現在她就不會坐在這裏,獨自完成她的櫥窗了。「我是一個基層小員工,我認為我的職責,是盡力把我分內的工作做到最好,至於組長的評定——」她吸口氣,勇敢地看向他。「我覺得這是經理您的工作。」


    喲!安韋斯往椅背上一靠。


    他才剛罵她懦弱,眨個眼,她就反打了自己一巴掌。


    想不到她挺有分寸的。


    安韋斯微笑。「評定林組長適不適任是我的工作,這句話我收下了,我希望你能繼續保持你的工作態度,盡全力、完美的完成這一次中秋節的櫥窗擺設。」


    「一定,經理大可放心。」她篤定地看著他。


    很好,他看著她點了下頭。「第二件事,我得再次跟你說聲對不起,前天我不應該沒聽完你的解釋,就罵你是薪水小偷。」


    「真的沒關係,而且經理也已經道過歉了——」她清楚,要不是因為這場烏龍,或許她會像他剛才罵的一樣,一輩子受組長箝製,永遠做不了自己喜歡的事。


    「我不喜歡欠人人情。」她寬宏大量不記仇很好,但他還是覺得自己該做點彌補。他看了腕表一眼,時間還過得真快,已經六點多了?


    「要不這樣吧,」他故作自然地說。「我請你吃飯,當作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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