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外頭下了一場暴雨,徐放晴一夜未眠,到天亮之後反而微寐了一下,她的胃一晚上都沒有安寧過,吃了藥,但沒有起什麽太大的作用,早上起床照了一下鏡子,麵容憔悴不堪,實在是無法去公司麵對自己的那些下屬。


    身體是可以撐的過去,狀態就不行了,無法忍受自己狼狽地出現在眾人的麵前,徐放晴上午請了假,拿了睡衣進了浴室,讓整個人浸泡在浴缸裏麵衝洗那失去了光澤的身軀,恍惚中差點又睡著了,總以為回到了美國的房子裏麵,康瑞麗讓她躺在水床上,接下去教她學習那難度異常的日文,不舒服,特別不舒服,奇怪的撫摸與話語,徐放晴已然陷入到了這種醒不過來的噩夢中,她看到了那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她光著腳站在馬路中央,路上人來人往,唯獨沒有她的家人。


    “叮叮叮”“叮叮叮”,單調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回蕩在寂靜的浴室中,徐放晴猛地睜開眼睛,一下子就從半夢半醒中掙脫了出來,多久沒有做這種惡心的夢了?徐放晴長舒了一口氣,等她看清楚了來電顯示後,想感謝對方把自己從噩夢中救出的心情蕩然無存,隻留下了一聲不怒自威的倦意:“蕭愛月,我今天請假了,有事明天再找我。”


    “徐經理。”剛想掛斷電話,那頭的女人失控地叫了她一句,語無倫次地講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浩雅的不良品不見了,我放在宿舍裏麵,現在全部不見了,怎麽辦?我就是個蠢貨,徐經理,不見了,它們都不見了,嗚嗚嗚。”


    聽到後麵,徐放晴的頭開始痛了,那女人在對麵哭的撕心裂肺,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徐放晴見過聰明的下屬、狡詐的下屬、唯獨沒有碰到過這種一言不合就愛哭的女人,她打也不是,罵也不是,等那頭的哭聲小了一點,才皺著眉頭提醒道:“蕭愛月,你已經快三十歲了。”


    快三十歲的女人不見得智商就會上線,聽她結結巴巴地講完了事情的經過,徐放晴的腦袋更痛了:“去門口等我,我現在過去。”


    對方不知道是不是徹底嚇糊塗了,這個時候則想起了她的身體:“可是你生病了。”


    要不是隔著電話,徐放晴真的很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有沒有裝東西,笨成這樣了還去關心別人?她有資格關心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徐放晴坐在出租車裏麵已經想好了怎麽罵她,誰知道一到分廠,蕭愛月見到她下車,眼睛發亮地跑了過來,臉上猶存著淚痕,一張小臉人見人憐,徐放晴心軟了一下,跟帶著說話也溫柔了幾份:“你吃飯了嗎?”


    傻子雖然笨,該有的禮節還是有,聽話的出去給她打包了早餐,這堆滿蛀蟲的公司裏麵沒人真正在意企業的發展與前途,徐放晴原本不想管這些雞皮蒜毛的小事,但這些人千不該萬不該把目標對準采購部,徐放晴是位冷血的領導人,她對大海與小秋兩個下屬,一直抱著放任不管的態度,可為什麽要為蕭愛月挺身而出呢?徐放晴把它歸結在了對方欺人太甚。


    徐放晴當然明白她不是一個愛多管閑事的人,蕭愛月這回要是被剝皮回去,這分廠的人指不定要怎麽笑她徐放晴管理不善,被人騎頭上來了能不管嗎?徐放晴懊惱蕭愛月的無能,但更多的是對自己強出頭的一種憤怒,黃副總很清楚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幾句話說出來,既保全了徐放晴的麵子,又暗示了分廠的人對徐放晴保持戒心,不要輕敵。


    徐放晴要是聽不出來對方話裏的深意,那她就跟蕭愛月的腦子一模一樣,東文江帶了一車人過來盤點,他明顯也看出來了她對蕭愛月的嫌棄,笑眯眯地把徐放晴拉到了一旁:“你那下屬人挺不錯的。”


    徐放晴眼皮都懶的抬:“你喜歡就帶走。”


    東文江臉上的笑容特別曖昧:“我倒覺得你下屬是喜歡你,你看她,背對著我們都要回頭偷瞄幾下,時不時地觀察你在哪裏,總不可能是看上我了吧i,要不你就收了吧,反正在這h市也無聊,玩一玩可以放鬆身心。”


    東文江的感情觀素來都很隨便,雖說蕭愛月是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或許多多少少對她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可此刻讓徐放晴心情糟糕人不是蕭愛月,而是站在身邊的男人,她的嘴角蓄滿了冷笑:“你認為這公司盯著我的人少嗎?”


    東文江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麽,麵露一絲不忍:“sammi,總歸要跟她決裂,你要是喜歡了其他人,還怕她做什麽?”


    徐放晴知道他會錯了意,也不願意解釋:“等我有了資本再說吧。”


    然而會錯意的人不隻他一個,眾人顯然誤會了他們倆的關係,東文江帶過來的那批人裏麵竟然有人開口喚徐放晴做嫂子,蕭愛月蹲在一旁看地上的不良品,聽那人開口叫徐放晴嫂子的時候,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徐放晴,眼裏有一抹很明顯的疑惑,徐放晴莫名地就有點生氣,走過去踢了她一腳:“你蹲在地上像什麽樣?蕭愛月,不要像個從垃圾桶裏麵出生的人一樣,站起來,沒凳子坐的話,給我跪著也不能給我蹲。”


    剛剛還在開玩笑的男人們瞬間鴉雀無聲,切切實實地被徐放晴的脾氣嚇到了,蕭愛月的臉成了豬肝色,手足無措地站起來說:“我錯了,徐經理。”


    那幫男人還打算繼續看好戲,徐放晴一雙美目轉向他們,冷哼了一聲:“怎麽?要我親自給你們演示什麽叫盤點嗎?”


    幾十人魁梧大漢在她麵前突然就虛了,帶頭的訕笑道:“哥幾個忙去啊,站在這裏幹嗎?走,走,走。”


    生病的人心情自然是不好的,跟康瑞麗通了電話,徐放晴說話的語氣有點衝,康瑞麗在那頭脾氣也不好:“不行就把它撤了,一個小作坊而已,你湊什麽熱鬧!sammi,明哲保身,我教你多少東西,讓你收斂你的脾氣,你非要把所有人得罪光才罷手嗎?要管也輪不到你,我不在乎那公司有沒有漏洞,有沒有我都有人用,你不要輕舉妄動,知道多少人在等著你出事嗎?你還想回上海嗎?”


    眼睛餘光瞟到了有人靠近,徐放晴不想跟她繼續瞎扯了,冷言冷語地回了康瑞麗的話,掛斷電話,見到蕭愛月一臉怯怯的盯著自己,想再說她幾句,結果發現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蕭愛月也不是完全沒良心,給她打包了飯菜與開水回來,她的殷勤讓徐放晴生了警惕,心裏麵有很多東西想不明白,回過神的時候,慣性地拿起了手邊的水杯,感覺到那咽喉處的刺癢被一股熱流撫平,蔓延到四肢,竟然有點溫暖,再看蕭愛月已經不見了人影,徐放晴跑到裏麵去安排工作,再出來拿計算器的時候,看見剛剛被她飲用過的杯子已經洗幹淨了,四周沒有看到有人經過,徐放晴又不傻,當然知道做這事的人是誰。


    有時候不傻的反義詞當然不是聰明,徐放晴在感情方麵的經曆幾乎為零,她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可蕭愛月的套路又跟那些人不同,哪個傻子會在喜歡的人麵前表現出來這麽無能?所以說,蕭愛月對她真的隻是單純的討好,想到這裏,徐放晴隱隱約約覺得自己確實對她太過縱容了。


    這大概就是她討好領導的目的吧,蕭愛月一無所長的存在公司,抱住誰的大腿是關鍵的問題,徐放晴很理智,但她的理智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蕭愛月後麵的表現亂了她全部的思路。


    雖然表麵化了比以往更精致的濃妝,到了深夜,身體還是堅持不住了,徐放晴全身虛弱,蕭愛月抱著她衝出去的時候,她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心髒怦怦直跳,身體被她緊緊抱著,耳朵貼在她的胸口,軟綿綿的一團在臉龐上蹭來蹭去,居然覺得有點舒服,蕭愛月氣喘籲籲,開車的速度跟飛一樣,徐放晴還沒怎麽罵她,她怪異地哭了起來:“徐放晴,你是傻子嗎?外麵那麽多人在,你為什麽不喊人?你不喊人就自己出去啊,那麽冷你為什麽呆在裏麵,徐放晴,你還罵我,你看路上有人嗎?淩晨二點,誰會出來?你老擔心不會發生的事情,可為什麽不能麵對你自己的身體?你都不會照顧自己嗎?你是不是傻子啊?你們總部的精英都和你一樣傻嗎?”


    又哭了,哭什麽啊?徐放晴想問她,蕭愛月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滑過了她的臉蛋,她臉上的妝花了,像個不折不扣的小髒貓,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好像被誰欺負了一樣,可為什麽要哭呢?生病的人又不是她?這種時候還需要演戲討好嗎?徐放晴不懂,她不喜歡懦弱的女人,然而在此刻,她說不出來罵人的話,有人在哭泣,在為她哭,她,是真的關心自己嗎?


    “徐經理,隻要你不趕我走,我會好好跟著你的,我很聽話,你是個好領導,我想跟著你。”


    趁人睡著表白確實也是她能做出來的事,徐放晴閉著眼睛,聽到蕭愛月在她耳畔喃喃自語,她想她確實高估了蕭愛月,依她的膽量與智商分明不夠套路別人,是喜歡吧?她喜歡自己,想到這裏,徐放晴心裏麵一激靈,胃更痛了,之前在發現蕭愛月是les的時候,有警告過她不要對自己有任何非分之想,那會也沒想太多,隻是不喜歡跟任何人產生任何不同尋常的聯係。


    被一個傻子喜歡,情緒很複雜,一晚上蕭愛月都沒回去,她坐在外麵的凳子上,也不進房間,偶爾聽見她的咳嗽聲在走廊裏麵響起,徐放晴都很想出去把她趕走,但是又很矛盾地希望她在,心情忽上忽下,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麽。


    後半夜外麵沒有了任何聲音,徐放晴睡了幾個小時,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蕭愛月不在,護士查完房也走了,徐放晴不想講話,隔壁床的老太太在吃飯,味道很大,徐放晴皺了皺眉,想著晚點換一間私人病房,她嚐試著準備起床刷牙,門口突然進來了一個人。


    那人手裏拿了一個臉盆,夢遊般地走了過來,停在了徐放晴的床前:“徐經理,您刷牙。”


    她的臉洗的很幹淨,沒有化妝,衣服也沒換,拿著一個卡通牙刷舉到了徐放晴的麵前,滿臉朝氣蓬勃的喜色:“徐經理,您醒了,先刷牙吧,我剛剛買的牙刷。”


    那邊吃飯的兩位老奶奶一齊望向了這邊,蕭愛月這伺候人的功夫著實讓徐放晴想罵她,端著熱水牙刷牙膏送到床前,徐放晴推了她一把,嗓子有點沙啞地道:“蕭愛月,讓開。”


    “您別動,醫生說暫時別做太激烈的運動。”蕭愛月放下手裏的盤去扶她,可能徐放晴臉色蒼白,激發了她的母愛情懷,喋喋不休地道:“徐經理,您要去幹嗎?您告訴我,我幫你去做,等一下醫生檢查了後,我再去買飯,您躺好,先刷牙吧,別走了。”邊說著邊把她按回到了床上:“我都準備好了,您休息吧。”


    徐放晴臉色陰晴不定,看了她半天,深刻意識到這女人也許不是在裝傻,黑著臉提醒她:“蕭愛月,我要去洗手間。”


    “去洗手間幹嗎?”蕭愛月慣性思維地接嘴道:“我幫您去啊,您想幹嗎?我…”


    我,我不下去了。。。


    她的臉瞬間紅透了,兩隻手揪著衣角打轉,小媳婦樣地低頭說道:“那,那我扶您去吧。”說完又不知聯想到了什麽,快速抬起頭,興高采烈地說:“我有辦法了,以前我奶奶住院,都是買扁便盆,我…”


    “蕭愛月,給我滾出去。”一聲河東獅吼,徐放晴的臉色、降到了冰點:“我是你奶奶嗎?你腦子裏麵都是水嗎?需要我幫你把水搖出來嗎?平時多吃點核桃補補腦,算了,你還是省著錢給自己買點保險吧,當然,前提是你能找到願意給你保險的公司。”


    這樣一頓臭罵,蕭愛月沒說什麽話,隔壁床吃飯的老人卻插嘴道:“哎呀,年輕輕輕肝火這麽旺盛,小心得癌症啊。”她嘴巴這樣說著,眼睛卻是看向對麵牆壁上麵的液晶電視,仿佛在點評電視節目一樣加了一句:“當領導的人都喜歡罵人,啊,姐,這個電視你看過沒有,罵太多人都會得報應的。”


    徐放晴聽到了她的吐槽,冷笑了一聲,不屑的浪費時間在她身上,她繼續推開蕭愛月,想出去找護士換房,蕭愛月站著沒動,抬起頭望向了剛剛那個說話的老人:“阿姨你這樣說話就不對了,我做錯了事被罵是應該的,她肝火有沒有旺盛,你又不是醫生,憑什麽說這種話,她至少還是當麵罵我,你這樣指桑罵槐難道不是罵人嗎?你罵別人的時候罵了自己,我也不覺得你在打抱不平,你就是吃飽了無聊唄。”


    徐放晴:“...”


    徐放晴:“蕭愛月,扶我去洗手間。”


    蕭愛月乖乖地轉過身:“徐經理,其實我買過保險了。”


    徐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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