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老成一堆腐肉,他也是他光焰萬丈的王。這就足夠了,他讓自己當他的王。那就當吧。他總是能護住他,無論是人間的流言還是陰間的汙血,都沾不上他的小畜生。瞟了眼苦苦思索的閻王,他才不想繼續搭理這個死了多少年的倒黴鬼,居然妄想威脅他,活該去收拾殘局去吧!他沾著血汙的衣袂蹭過身畔的彼岸花,陰間的花朵染上他的靈氣,在神祗的威壓中陸陸續續的枯萎了。他走在路上,彷如踏在硝煙般的戰場,身後留下一片瘡痍。天上人間碧落黃泉,他要拎回他的小畜生。因為他是他的王。第三章 父親們沈清軒抱著兩壇酒坐在椅子上,臉上笑眯眯的,瞅著閻王那張黑臉,就是不肯好好地把酒壇奉上。“你要將它抱多久?”閻王瞪著眼道章“我的武器都折了,才拿兩壇酒來賠罪,還抱著不舍得放下。”“你若攔住了他,莫說兩壇酒,兩百壇我都舍得送。”沈清軒歎了口氣,起身將酒壇擱在桌上,“他既然能闖得進來,找到人也易如反掌。”閻王收起酒,問他章“你想如何收場?”沈清軒隻是搖頭,並未作答。伊墨帶著沈玨遊曆地府各處,三生石、忘川河,孟婆婆一碗湯賣了萬萬年。終於能夠一雪前恥,傳道解惑,伊墨幾乎把整座城池都一一詳解,連十八層煉獄都不放過,一層一層帶著他遊覽。果然是忙著剝皮熬骨的血池骨山。這是從生到死,沈玨聽到他話說得最多的一天。“我們來到地府,你爹不想走。”伊墨說章“他看著這些新鮮,便住下了。我與閻王有故交在前,輪回時間便往後推了推,沒幾年他學會了釀酒,釀的還不錯,便掌了司酒官的職。”“釀的還不錯?”沈玨笑了一下。“地府原本隻有五味酒,他釀了七味。”伊墨也笑了起來,神色不無驕傲章“其中一味需要鬼淚。你知道他想做什麽,總能辦到。”沒錯。沈玨讚同的點頭,他爹要幹什麽,還真沒人攔得住。地府浩大一如人間,城池林立,街道瓦舍鱗次櫛比,城池裏熙熙攘攘,遊魂野鬼各行其是。隻是這裏沒有光照,灰蒙蒙一片。鬼影重重大多都與常人無異,也有些異樣的,掛著血淋淋的腸子滿街亂竄。沈玨四處張望,尚在努力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前方便飄來一個抱著自己腦袋的遊鬼,頸脖斷口處如下雨般噴了著血。看到伊墨二人,無頭鬼停下,雙手捧起腦袋對著沈玨眨了眨眼。“新來的?”腦袋問,又捧著腦袋轉到伊墨跟前,舉著腦殼對他們說話。伊墨嫌棄的看著自己身上被噴濺的黑血,擰著眉道章“裝回去。”“不裝。”腦袋哈哈一笑章“除非告訴我他是誰。”沈玨也沒多想,伸手搶過那個正在做鬼臉的腦袋,一把就摁在了他噴血不止脖子上。“反了。”伊墨說。袖著手看他兒子又扯下人家的腦袋,轉了個方向,重新給摁回去。“歪了。”伊墨又說。沈玨再要伸手,遊鬼“嗷嗷”地扯著嗓子尖叫著飄走。無需自己動手就捉弄成功,滿足了自己趣味的伊墨斜乜著自家兒子:“看起來也不蠢,怎麽就自殺了?”這避無可避的問詢還是來了。沈玨知道躲不掉也不想躲,這世上僅有的兩個親人是他唯一的避風港。他從不隱瞞他們任何事。隻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些事情——前幾十年的陪伴,後五百多年的尋找,至此都與伊墨如出一轍。結局卻迥然不同。一切都仿佛一團亂麻,理不出線頭,連舌頭也僵硬的不聽使喚。他確實很多年沒有好好說話,從他們深埋入土之後,悲歡喜怒就失了聲。從前年幼,沈清軒教他讀書識字做文章,他說章“爹爹,我不喜歡做文章。”沈清軒抱著小小的他說章“爹爹小時候也不喜歡做文章。你爺爺說,倘若連文章不會做,將來便不會說話,你遇到極好的東西,想告訴別人,卻無法讓人知道那究竟有多好,那是多遺憾的事。可你會做文章了,你便知道該怎麽說。”他說著便低下頭來,親了親孩子頭頂柔軟的發絲,又問章“小寶懂了嗎?”他懂了,便讀了許多書,做了許多文章,口齒愈發伶俐,能精準的說出自己的喜愛和憎惡。直到沈清軒離世,再無人要求他三天交出一篇文章。再次提筆,他已經是朝堂上的將軍,狼毫筆下皆是奏疏公文,白紙黑字從不描畫自己喜惡。到最後連奏疏都無需去寫,已太久沒有做過文章,自然也就荒廢了說話。"他是神。"終於開口,沈玨對父親道章“我找到他了。”頓了頓,他又補道章“我連妖都不算,不過是半人半妖的怪物。”最後算是終結這場談話,沈玨說章“他並不需要我。”一段話說的七零八落,伊墨蹙起眉凝視他良久。在他犀利的視線裏,沈玨漸漸垂下頭顱。仿佛那段支離破碎的話窮盡了他所有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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